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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的呻吟

1989-08-24王树成

中国青年 1989年7期
关键词:光棍太行山

王树成

古老的天平倾斜了,迷茫中挣扎的灵魂飘飘欲坠,东倒西歪。他们渴望获得新的平衡。

巍巍太行山,北起拒马河畔,南抵黄河岸边,绵延近千里,像一条巨龙扭动着身躯,盘错在河北、山西、河南三省之间。千沟万壑之中,数百万生灵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生息繁衍。

祖祖辈辈,岁岁年年。

古老的平衡打破了,是喜还是忧?

太行的石壁上铭刻着那段辉煌的历史。进了太行山,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寻觅着稀疏的鸡鸣狗吠,村舍炊烟,随便都可碰上刘少奇的房东,白求恩的邻居,徐向前的童年伙伴和听到毛泽东、朱德的奇闻轶事……

谈起往事,靠在山坡上晒太阳的老汉们困意顿消,争相述说,眼中射出一道道灼人的光。年轻人也会凑过来,一改往日的迟钝,不时插上几句他爷他爹当年如何如何的历史。可说起他们的现在,却一个个耷拉下脑袋,发出长长的叹息。

“现时生活没说的。不愁吃也不愁穿。就只缺一样:女人。这些年也怪,女人都发疯似的朝山下跑,山上却怎么也留不住。”

位于山西、河北两省接壤处的界石沟,一位有着37年党龄的老党员,抖动着暴满青筋的双手凄凄地诉说。界石沟居住着千来口山民,其中,只有80户人家的九里铺村便有光棍102人,男青年的光棍率竟高达90%以上。1978年以来,村里人只吃过两次娶媳妇饭,而且还都是换亲。

7个村干部,有3人是光棍,两人是换亲。

这里女人出山外嫁,男人只得打光棍和下山入赘,人口逐年减少……

太行山的山山坳坳,几乎同样面临着九里铺村的命运。

10余年来,改革开放的大潮在给太行山区带来了温饱的同时,却又猛烈地击碎了太行山的古老平衡。昔日一直蜷缩在山沟里的女人们睁开眼,走出山外,便立刻被惊得目瞪口呆,平原沃野一望无际,高楼大厦耸立云端,商品市场琳琅满目……山外五彩缤纷的世界以一种强大的诱惑力撩拨着她们,吸引着她们。于是,她们义无反顾地走了,离开那世代居住的沟壑坡梁,去寻找安身立命的新天地。而男人们却被无情地抛在了那里。钱可以去挣,但女人呢?

面向华北大平原的太行山东部,秋意正浓,秋风扫荡着枯黄的树叶。

在不少革命前辈留下足迹的平山县深山区,女人外嫁他乡,男人出山求偶,久而久之,20多个村庄只在地图上保留了空名,炊烟消失了,剩下的是残垣断壁。

灵寿县木佛塔村,散居在一条15华里长的山沟里。在140多成年男人中,光棍便有70条。

行唐县一个穷僻山村,男人们为了讨老婆,根本顾不了聋哑呆傻,致使全村残疾妇女占成年妇女的1/4,而下一代人中,痴呆傻又占相当比例,人口素质劣化加剧。

太行山脉的另一侧,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五台县铜钱沟乡,全乡22岁以上的未婚男性共有136人,而女性只有34人,男女比例4:1。西沟村,6年中只有两名男人娶上了媳妇,人口下降了53%。在条件较好的门限石乡,乡长一脸无奈的神色介绍:“全乡有12个村庄的男青年婚姻问题难以解决,涉及2500余人。在长村沟村,人均收入四五百元,但因交通不便,女人们留不住,也引不来,百十口人,现在只剩下十余口。在人均收入高达七八百元的江水岩村,80来人口就有20多个光棍。”

偏关县的敖子峁,全村只有一个女人。

……

莽莽太行,阻扼战火,为太行山人民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桃源式的自由王国,也铸造了太行山人纯朴善良的品格。但当商品经济大潮奔涌而来时,这田园牧歌式的自然经济之梦破碎了,而幻化成文明的劣势和沮丧。

灵与肉的较量,是反抗还是堕落?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古代圣贤把人类男女之事摆在了与饮食同等的地位。在太行山,当人们处在为饮食发愁的时候,性似乎被冷落了。而当“衣食足”后的今天,人们却开始以各种手段和方式力争恢复失去平衡的自然要求,有些手段和方式甚至十分卑劣和低级。

A:羊倌张发富

周围尽是山。一条发白的小路伸向山外的天边。山沟里坐落着一个叫石槽沟的小山村。

张发富的家就在这山沟里。

10年前,张发富的父亲因病去世,他娘带着8岁的小妹嫁到了50里外的丘陵地区。从此,张发富就在祖上留下的3间土屋里形影相吊。

这几年,石槽沟靠山吃山,发展了采矿和养殖,人们的日子好过多了。但山高路远,女人们并不垂青这个僻远山村。全村80来口人,老少光棍就占了45个。28岁的张发富自然也算其中之一。尽管他初中毕业,人高马大,干活也卖力气,可就是没有姑娘愿嫁他。

两年前,村里养羊的多了。为了便于放牧,村里把各家各户的羊集中起来,交给张发富放牧。每天,太阳刚露头,张发富便甩着鞭子出了山。夜幕降临,他赶着羊群,哼着小曲惬意归来。人们都觉得,张发富放羊放得挺自在。

一天,村民贾三丑出山办事,在不远的山坡上,他突然发现张发富正在羊群中干着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此,张发富便一下子变成了“畜牲”。自然,村里人再也不让他放羊了。

去年,他又到20里外的另一个村重操旧业。

B:花痴贾黑旦

5年前,贾黑旦在50公里外的中学念完了高中。人们都说他能考上大学,可老天爷却尽欺负老实人,不早不晚,偏偏在考试前一天让黑旦得了盲肠炎,住进了医院。

黑旦出院了,高考也完了。黑旦回到了石板沟村,抬头是山,低头也是山,黑旦从此失去了笑容。村里女孩子们一个个外嫁出了山,只剩下那些石头缝里抠吃喝的后生,清一色的光棍。黑旦算是幸运儿,山那边20里的芝麻沟有位叫翠枝的女同学一直想着他。人们发现,不出半月二十天,他们两人准在村南狮子岭会面。

5年前端午节,黑旦和翠枝又相聚于狮子岭下,黑旦万万也没想到,厄运来得如此之快。三天之后,翠枝成了一个40岁男人的新娘,因为她哥哥要娶人家的妹妹为妻。

黑旦唯一的精神支柱突然断裂了。两人抱头痛哭,哭干了眼泪。黑旦回家睡了三天三夜,滴水不进。

从此,黑旦变得又呆又傻,经常站在村头,腆着胸脯冲狮子岭喝骂:“我的老婆!狗日的们!”嘴里整天“老婆”、“睡觉”地嘟噜。

C:“现代光棍”崔吉山

他家坐落在半山腰,马赛克贴面的一溜8间大房,在荒山僻野显示了他的富足。一身西服,一根红领带,一头没耳长发,足以证明他是见过世面的人。村里人都说他在外面有“七八个相好”。

“在咱们这山旮旯里,还谈得上什么婚姻?大概老天爷看中了咱这块风水宝地,投胎时把光棍都投到了这里。不信,从沟那头往过数,这二三十岁的男青年除了两三个换亲的,谁讨得上老婆?

“讨不上老婆也是人,一样要吃饭,要穿衣,要搂女人。不然怎么叫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去年冬天,我到广东联系貂皮销路,住在一家旅馆。刚入夜,一个女人就打来电话,问要不要“服务”,咱说要,快来吧。娘的!人就是这么回事”

恐怕无人统计过,这太行山深处到底有多少这样痛苦的灵魂。还有在罗霄山脉的井冈山,在黄土高原的土窑洞里,在吕梁山、大别山、武夷山的沟壑中,可以肯定同样回荡着他们的呻吟…

投石问路,怎么办?

性爱,蕴含着一种博大幽邃的创造力量。但在太行山深处,人的本能遭到阻塞而处于一种无望状态中。大自然在赐给太行山人遮寒果腹的衣食之后,又遏制了他的性爱的本能。社会发展的“马太效应”加剧了太行山的相对贫困,导致女性大量外流,性的平衡被人为地打破。于是,处于压抑和痛苦之中的光棍汉们,一方面对社会道德进行着无意识的非分叛逆,另一方面,又不自觉地以女人的肉体和灵魂作为生存的祭礼。太行山的肌体上诱发了处处病变:赌博、偷盗、强奸、乱伦、抻皮条、嫖女人、近亲繁殖、买卖婚姻……

光棍问题成为太行山地区文明进程中一个沉重的包袱。

出路在哪里?

三年前,在太行山腹地当过放牛娃的石家庄地区行署专员栗战书,为他的家乡父老兄弟喊出了第一声:社会要为山区青年缔结良缘创造条件!他提出的具体措施是:各方面给予优惠政策,迅速搞活山区经济;增加山区征兵招工名额;政策上鼓励山区青年下山入赘:在不违背婚姻法的前提下,允许换亲转亲;调整和完善山区计划生育政策。

河北省平山县在履行上述措施的同时,还为深山区开通电路,基本上实现了村村有电,乡乡通车,并且每年组织几万人的劳务输出。

山西省忻州地委的同志,经过深入调查研究提出,政府统一规划,积极促进穷僻山庄人口城镇化。

位于太行山深处的五台、繁峙、涉县、井陉诸县,在改造自然居住环境的同时,对荒僻山村进行了多种形式的迁移工作。

但是,对上述做法,人们提出了种种质疑:

——撇开各种制约因素,山区经济即使搞活了,也难以抵御山外世界的强大诱惑,女人们仍然要出走。

——征兵、招工、劳务输出,只能为山区青年跳槽创造条件和机会,无助于“土著”光棍缔结良缘。

——换亲和转亲的婚姻方式,不可避免出现近亲结婚,引起人口素质劣化以及压迫婚姻的合法化。

——组织迁移,走人口城镇化道路,必然受到资金、心理、土地等多种问题的制约。

同时,有人还认为,太行山只有一座,社会的发展和进化必然使它们成为人类生存的竞技场,适应者留下来或走出去,不适者自然淘汰。这是一个人口自然优化的过程。

但是,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不会对自己的血肉同胞的这种生存困境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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