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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还是毁灭

1989-07-15石南征

读书 1989年10期
关键词:母狼耶稣波士顿

石南征

人们似乎已经形成这种印象:不论艾特马托夫写什么,注定会引起轰动。的确,自六十年代以来,艾特马托夫的创作从未被苏联读书界和批评界冷淡过。因此,长篇小说《断头台》的轰动并不使人感到意外。

然而,一部作品的轰动毕竟有其自身的理由。从题材来说,《断头台》涉及到当代苏联社会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青少年吸毒和贩毒。长期以来,苏联报刊对此问题长期遮遮掩掩,未敢深言。从主人公来说,《断头台》选择了一个基督徒作为正面形象,这在苏联文学史上实属罕见。从写法来说,《断头台》显得头绪纷繁,光怪陆离,似乎将许多毫不相干的东西糅合在一起,令人迷惑而又称奇。这一切足以引起某种轰动。当然,轰动并不排除争论。

《断头台》不仅是一部大胆而新奇的作品,而且是一部极其严肃的作品。抱着纯消遣的目的来读这部作品,难免要失望。读者分明感到,作者并不是在专心致志地讲述故事、描绘人物、展示场景,而是时时提示读者去顿悟,去思索。有时,这种提示演化为直接的争论和思辨式内心独白。作品的理性色彩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从最表浅的层次上说,《断头台》是一部社会暴露小说。作者怀着沉重的忧思,揭露出当代苏联现实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和邪恶。

吸毒和贩毒向来被看作资本主义社会的痼疾,而艾特马托夫大胆揭示出:这种邪恶不但存在于苏联,而且相当猖獗。作品中一个铁路检查员说:“你们信吗,光是上个季节,在我们这个路段就判了一百多个少年,释放的也是这个数”。作品主人公阿夫季受某报社委托着手调查这一问题。他原是宗教讲习所的学生,因执着于新的上帝观念的探索,触怒教会,被作为异教徒驱逐出讲习所。他抱着继续探索的决心走上社会,准备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做一些实事。他冒着极大风险,打入贩毒团伙之中,掌握了这方面的第一手材料。从事毒品勾当的几乎都是青少年。他们中的许多人从小得不到良好的教育和家庭温暖,最终走上邪路。贩毒者在苏联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行业系统,行规严厉,活动隐蔽。喀山等城市成了毒品的集散地。贩毒者从那里出发,千里迢迢混入中亚草原,采集一种叫“阿纳沙”的当地大麻,然后偷运回来卖大价钱。对于一般的苏联公众来说,这些情况是闻所未闻的。《断头台》在一定程度上担负了新闻媒介功能。

当然,作品的重点还在于描绘贩毒者精神上的堕落。阿夫季在贩毒团伙中面临的是一些极端空虚、极端庸俗的年轻人。如果说他们还有什么信仰的话,那么就是——钱。一个叫廖尼亚的团伙成员才十六岁,却已是贩毒老手,并以此自傲。当有人问他:你要的是什么——上帝还是钱?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钱!”阿夫季与团伙头目格里尚进行了一次激烈的辩论。格里尚说:“世界上什么都可以买,什么都可以卖,连你那个上帝也包括在内”;“通向上帝的路我也有一条,我走的是后门”。他的上帝就是醉生梦死的吸毒。在返回内地的火车上,阿夫季试图劝说贩毒者忏悔罪过,但他们扑上来狠狠地揍他,把他从飞驰的火车上扔下。

铲除社会邪恶是全社会的事,必须引起全社会的重视。但有人总是以维护“国家威望”为由,不让公众得知事实真相。阿夫季死里逃生后,写成草原随笔。谁知这篇充满公民责任感的稿子却同“国家威望”发生了矛盾,于是被“枪毙”。阿夫季痛心不已:“到什么时候我们才不再宣扬,就连灾难在我们国家也是最好的呢?”

不久,阿夫季又成了另一场灾难的见证人。但他再也无法去写什么随笔,因为他本人也成了这场灾难的牺牲品。他为爱情第二次来到中亚。由于偶然原因,他成了一个临时拼凑的官方围猎队的一员。天上,直升飞机低低掠过,发出骇人的轰鸣。地上,成千上万只羚羊汇成狂奔的洪流。射手们坐着越野车堵截羚羊群,用冲锋枪扫射。羚羊像割草一样被撂倒,夹在羚羊群中的狼崽也未能幸免于难。这就是莫云库姆大草原上滥杀野生动物的血腥一幕。造成这一幕的不是偷猎者的贪欲,而是当地领导的决策。由于肉类交售计划不能完成,野生羚羊竟被列入“肉类资源”。阿夫季无法容忍这种丧失理智的屠戮。他号召杀红了眼的猎手们忏悔,停止恶行,但遭到比上一次更狠毒的报复。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又被吊到一棵盐木上。在“国家计划”的名目下,对动物的围猎演变成了对人的凶杀。

对于一些领导干部来说,滥杀野生动物之类的投机取巧是容许的,而要实行真正的改革则是绝对不行的。作品的另一个主人公牧民波士顿很早就提出小队核算问题。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牧民感到自己是土地的主人,才能提高劳动积极性。但“报纸脑袋”农场党委书记科奇科尔巴耶夫却死守僵死的教条,诬陷波士顿“歪曲社会主义原则”,“进行富农式的蛊惑宣传”,对“革命成果进行倒算”。据他看,生产搞不好,是由于“群众性的宣传鼓动工作搞得不好”,“当务之急是及时地根除私有心理”。

《断头台》触及到当今苏联种种令人忧虑的现实问题,但这并不是作品的重心所在。作品不是孤立地描绘发生在苏联现实生活中的事件,而是把具体事件放在历史的和世界的广阔背景上来透视。作品不过于追求实实在在的笔法,而是有意在叙述中凸现种种隐喻—象征结构,促使读者超越具体事件去感悟深层的普遍意蕴。作品中时时出现的争论和思辨式内心独白则直接为读者提供了思索具体事件的哲理角度。因此,《断头台》主要的不是一部社会小说,而是一部哲理小说。

在情节主干中嵌入另一种情节,从而为情节主干的解读提供一种独特背景,以拓展作品的内在意蕴,这是艾特马托夫最常用的小说结构手段之一。在以往的创作中,艾特马托夫用于嵌入的主要是本民族(吉尔吉斯族)以及苏联中亚、远东各民族的神话传说。而在《断头台》中,艾特马托夫把目光投向了具有世界影响的《圣经》,更准确地说,是投向耶稣其人。这是艾特马托夫力图使作品突破时空局限而获得全人类性的新尝试。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新尝试是一个同伊斯兰教具有天然联系的中亚作家作出的。

作品中嵌入了耶稣受难前同罗马驻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在耶路撒冷的对话。艾特马托夫有意对福音书中有关的描述作了重大改造。这对于即使没有细读过《圣经》原本而只浏览过“圣经故事”一类读物的人来说,也是一目了然的。苏联某些批评家和有关专家指出,艾特马托夫在描写耶路撒冷对话时在常识方面有一些失误。失误是有的,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有意的改造。以往艾特马托夫在引入神话传说时也都要作这种改造。他说过,他并不是简单地将神话传说包容到作品中去,而是“在消化的状态中利用它们”。因为这种嵌入成分要服从作品的总体构思的需要。“如果古老的传说不能积极面向今天的任务,就不应当去触动它们”。比如,长篇《一日长于百年》中所嵌入的曼库特的传说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经过再创造的产品。有人认为,艾特马托夫在改造《圣经》的有关描述时偏离了原型的基本事实和思想。这不能不说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不过,这一问题又被作品的叙述角度所冲淡。因为作品中的耶路撒冷对话处处渗透着主人公阿夫季的感觉。换言之,这是阿夫季心目中的一场对话。阿夫季是一个公然修正《圣经》、提出“现代上帝”观念的宗教改革者。同时,他毕竟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在学识和思想上都免不了带有幼稚的痕迹。所有这些都自然地反映在耶路撒冷对话之中。

这场对话的总主题可概括为:什么是人类的最高真理?对话双方尖锐对立。对彼拉多来说,权力就是上帝和良心。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谁就是上帝。世界秩序就是靠强权维持的。人是卑微的,他们只追随帝王,只服从权力和财富。这是万古不移的真理。而耶稣认为,真正的历史是人性弘扬的历史,但这种历史在尘世上还没有开头。人类的确崇拜权力,而这正是人类的不幸。从人类的始祖被逐出伊甸园起,人类经历了无数的罪恶和劫难。生活对于人类已经成了最后的审判。耶稣忧心忡忡地描绘了一幅骇人的世界末日图景。而导致世界末日的正是人与人之间的仇视。获救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忏悔罪恶,实现精神上的自我完善。这就是上帝之子的所谓复活。上帝之子不会真的起死回生,而是“通过自身的苦难在人们身上返回自身,在人们身上返回到人们面前”。耶稣更多的是作为凡人而不是作为神来描绘的。

耶稣对人类前景的忧虑成为整个作品的基调。自七十年代以来,艾特马托夫的创作中越来越明显地突现出这种忧虑基调。艾特马托夫曾指出,如今“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存在还是毁灭已经超出了个人的感受,而成为全人类面临的迫切问题”。这正是使艾特马托夫产生忧虑的最直接、最现实的根由。由此触发了他对善与恶的长久、深入的思索。在《花狗崖》中,他把世界隐喻为大海中的一条小船。在《一日长于百年》中,他以幻想笔法写到,发现外星文明的消息几乎酿成一场全球性内讧。而在《断头台》中,耶稣所描绘的世界末日图景很自然地使人联想到可能落到人类头上的核末日:“周围一派死寂,到处覆盖着一层火灾浩劫留下的黑灰,大地成了一片废墟——不见森林,不见耕地,海上不见船只,隐约可闻的只是那远处传来的悠远无尽的奇特声响,像随风飘荡的悲哀的叹息,像从地心传来的铁的号哭,又像那撩人哀思的丧钟”。

在对话的背景下,阿夫季的经历显示出开阔的意义。阿夫季是抱着拯救世界的决心走向生活的。他十分清楚在苏联和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他为整个人类的前景而忧虑。当他了解到吸毒和贩毒、滥杀野生动物的实情后,他更加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基督徒,他所选择的解决问题的道路是:直接站到恶人面前,感化他们,规劝他们改恶从善,皈依上帝。这是一种勇敢而真诚的选择,同时不能不说是一种危险而幼稚的选择。从他踏上东去的火车那一刻起,耶稣式的苦难便在等待着他了。在阿夫季身上我们看到了耶稣的身影(在其人而不是神的意义上)。他像耶稣那样自觉地走向十字架。他像耶稣那样为了信仰而不肯说出求饶的话。在他与格里尚的辩论中我们可以听到一千九百多年前耶稣与彼拉多对话的回音。他最后被坎达洛夫一伙摧残致死,吊在盐木上,更使人想起受难的耶稣。阿夫季最终未能阻止住世间的恶行。在复杂而严酷的现实面前,他的说教是软弱无力的,甚至有些滑稽。但他在精神上确有使无神论者为之动情之处。他促使人清醒地面对现实,促使人继续探索人类的出路。阿夫季死了。世界并未因他的努力而变得更美好。但作为一个人,他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他以基督徒的方式作了最大努力。这使人想起《白轮船》中为理想自溺而亡的小孩。艾特马托夫说,小孩以自己的方式反抗了恶,他死了,被激流冲走了,但他必定在读者心目中找到栖身之所。

除耶路撒冷对话之外,作品中还嵌入了一个虚构的格鲁吉亚故事《六个和第七个》。它为阿夫季的经历提供了另一种背景。国内战争中,肃反工作者桑德罗奉命打入叛匪内部。匪徒被击溃了。匪首等七人准备越境,逃往国外。七人中包括负有使命的桑德罗。他们燃起篝火,最后一次唱起家乡的歌。六个匪徒和第七个人桑德罗唱得如醉如痴。这一夜,世界上没有人像这七个人这般亲近。最后一支歌唱完了,桑德罗举枪将六个人全部击毙。任务圆满完成,但桑德罗把枪转向自己,扣动了扳机……善与恶问题的复杂性在这一故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艾特马托夫说,桑德罗在消灭恶人的同时,“也消灭了作为人的自我”。阿夫季同样是打入恶人内部,但他选择了解决问题的另一条道路。他最终失败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他为世界真诚地忧虑过,追求过,探索过。

从表层联系来看,阿夫季的经历与另一主人公波士顿的经历是由一对狼的经历连缀在一起的。狼在揭示作品的哲理内涵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艾特马托夫对动物的描绘总是很精彩的。在以往的创作中,他成功地刻画了骏马古里萨雷(《别了,古里萨雷!》)、雄骆驼卡拉纳尔(《一日长于百年》)、长角鹿母(《白轮船》)等形象。如果说《断头台》在其它方面尚存在种种不足,那么对狼的描写则是无可挑剔的。

在人们的印象中,狼通常与凶残狡诈联系在一起。但在《断头台》中,狼却成了慈爱、宽容、正义的象征。而贩毒者、,围猎者反倒显得比狼更凶残,更像野兽。狼的人性与人的兽性形成鲜明的对照。母狼阿克巴拉与公狼塔什柴纳尔一家充满亲情和忠诚,而格里尚、坎达洛夫等人无一不是自顾自的光棍汉。恶棍巴扎尔拜虽然成了家,但妻子在他眼里还不如牲口。有意思的是,在狼的家庭中居统治地位的是母性的力量,而公狼虽然体魄强健,却只能充当配角。公狼的鲁莽总是被母狼的理智所阻止。在莫云库姆大草原上,母狼第一次与阿夫季相遇了。当时阿夫季正善意地同小狼崽们玩耍。母狼猛扑过来,但即刻发现阿夫季并无恶意,于是在只剩下三步远时突然从吓得跪倒在地上的阿夫季头顶上跃了过去。野兽没有伤害阿夫季,但阿夫季却死在了自己的同类手里。比起这些杀人凶手来,狼显得善良得多。因此,当阿夫季被坎达洛夫一伙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时,他没有向暴徒们求饶,而突然喊出:“快救救我,母狼。”狼是无法救阿夫季的。比起那些持枪的野兽来,狼的利齿又算得了什么!在莫云库姆大草原那血腥的一日,狼的一家夹杂在羚羊群中拼命奔逃,越野车在一旁飞驰。突然,“母狼阿克巴拉眼前出现了一张人的面孔。这面孔显得那么近,又那么可怕,让它看了个满眼,吓得它差点倒在车轮底下”。多么精彩的描写!作者在谈到这个片断时说:“野兽看清了野兽。”被现代科技武装起来的二十世纪的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人类之恶也因此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整个地球都在人类的巨大力量面前颤栗。莫云库姆大草原的屠戮只不过是这种力量的小小示威。

然而,人类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在这个意义上,“恶有恶报”是一定会应验的。两只狼的疯狂报复象征着惩罚的力量。但狼并不是天生要与人为敌的。在《断头台》的大部分篇章中,狼是作为被损害者的形象出现的。狼一次次逃亡,一次次遭受失去后代的痛苦。天下之大,竟找不到两只狼的立足之地。从莫云库姆草原辗转来到伊塞克库尔高原,狼找到了新的家,母狼生下了第三窝崽。但这里也不是世外桃源,人类之恶染指了世界各个角落。恶棍巴扎尔拜偷走了狼崽,把它们换了酒喝。狼悲痛欲绝,从此开始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行人,咬死牲畜,对人实行严厉的报复。

如果作品仅仅写到这一步,或者设计一个由巴扎尔拜直接面对狼的报复的结局,都不免流俗。无论在世界文学还是苏联文学中,这类罪与罚的构思早已不新鲜。苏联当代作家阿斯塔菲耶夫那轰动一时的名篇《鱼王》,写的就是一个偷猎者反被猎物所害的故事。《断头台》的新意在于,它让一个无辜的好人成了惩罚的直接承受者。由于巴扎尔拜带着狼崽回家时曾在波士顿家停留,于是波士顿家便成了两只狼报复的主要目标。它们每夜都在附近哀号,搅得波士顿和妻子心神不宁。波士顿被迫射杀了公狼。母狼销声匿迹。一天,波士顿的心爱幼子肯杰什跑到户外玩耍,一只“大灰狗”朝他走过来。被母性的渴望苦苦煎熬着的母狼突然觉得,这孩子就像自己的狼崽。于是,它叼起孩子甩到背上,向山里跑去。闻声赶到的波士顿被迫向母狼射击,母狼倒下了,肯杰什的胸部也被打穿。绝望至极的波士顿找到一向与自己为敌的仇人巴扎尔拜,杀死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去向政府自首。他感到,世界末日到了。

波士顿的悲剧似乎是偶然的,其实包含着必然。人类是一个整体。正如阿夫季在同格里尚争论时说的,“除了生与死之外,世上没有孤立的命运,没有彼此间完全隔绝的命运。而在生与死之间,我们所有人都象织布机上的棉纱一样被编织在一起”。恶有恶报,但承受报应的并非总是直接负有责任的。厄运不幸落到波士顿头上。如果要追寻厄运的根子,那么至少可以从巴扎尔拜的恶行追溯到莫云库姆草原的大屠杀。这场屠杀不仅给动物界带来了“世界末日”,不仅残害了善良的阿夫季,而且其余波又毁了波士顿一家。肯杰什的死象征着人类所应受到的最残酷的惩罚,象征着人类所面临的“世界末日”。这是一个告诫:世间的任何一种恶行,无论它发生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都同所有的人息息相关。制止恶行,弘扬人性,是每一个人的责任。

耶稣死了,阿夫季死了,肯杰什死了,桑德罗死了,母狼阿克巴拉和公狼塔什柴纳尔也死了……这么多的死亡,这么多的悲剧。“断头台”——这是人生苦难的象征。它提醒人们对世界的责任,呼唤人们的良知和理性。世界末日已经降临在莫云库姆大草原的动物界,难道它果真要在人类眼前发生?存在还是毁灭,该是人类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断头台》,艾特马托夫著,李桅译,漓江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十月第一版,3.2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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