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观念的躁动

松　鸣

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世界的性观念正在发生变化，这里选刊向娅《十二女性谈性爱》一文中四位女性的性爱观，把仍在进行、探讨中的评价权，留给读者。

妻子们

丈夫知名度渐高，她突生恐惧。异性均成为“假想敌。”

——一个女人制服一个男人

我在这远处凝视她许久。说实话，她美丽超群。脸颊白皙，亭亭玉立，很有小家碧玉的风韵。

但她显然属于敏感的忧郁型和易冲动的爆发型。

“我很痛苦，痛苦极了。我觉得，女人活着就是为了爱。我确实是个没有事业心的女人，但我有爱心!我崇尚最崇高、最纯洁、最专一的爱。”她似乎很喜欢“最”字。

“我是那么爱他!他丑，但他身材好，有魄力，有魅力，有种内在的动人之处。女孩子们不会在见他第一眼时注意他，却肯定会在听他讲第一番话后立即迷上他!”她的语调越来越急促，透着忧郁，显着急躁——她显然为丈夫的魅力而不安。

“结婚的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大家都闲着，我们也不太上班，上班也不干活儿。我们每天都象泡在蜜海里。

“可是，谁能想到，近些年我越来越害怕，不知不觉之中，他的世界在扩大，我想完全占有他，但我已不是他整个的世界。我忽然感觉到，他在文学界的名气大起来，他好象顾不得我了。他周围尽是那些现代派的时髦女人，那些什么女作家啦，女诗人啦，女文学青年啦。我讨厌她们，恨她们!该结婚的不结婚，结了婚的又离婚……他整天跟她们在一起能有什么好?

“我觉得我和他越离越远，他每天晚上很晚才睡，倒下就着，压根儿不理我。

“可我的爱空虚了。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他出名，他口口声声什么事业，算了吧，他明明是情感转移!他小说里写的爱情，都不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他肯定有了外心，那些可恶的女光棍儿们!

“我处处留心他的行动，我不信有不透风的墙，我非抓住他们不可!他骂我，打我，嫌我拆他的信，盯他的梢，打我我也拆，我不怕人笑话，我故意让他丢人现眼，他跟男人在一块，我就不露面儿，只要有女人，我就杀过去，骂他们个狗血喷头!我到单位去截他的信，找他们领导，领导还向着他，说他没这些问题，哼，我不信!

“他骂我是什么感情放债，说我对他好是为了我自己!我对他说，性爱是排他的，反正你休想甩了我!

“我当然也知道，这样只不过是从形式上把他拴在我身边儿，我仍然不能完全占有他。他越来越冷淡，我躺在他身边，揉搓他的全身，他竟把我推到一边儿，他说他已经丧失了性功能，还说是被我折磨成废人的。我恨他。

“我向他献出了一切，我当然有权占有他!因为恩格斯说性爱是排他的!”

情人们

“常规”的爱，不完整。不能满足她的心。她有了情人。

——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

我知道她的丈夫，是个拘谨、瘦削的中年人。清华物理系毕业生。永远是一副近视镜加一身中山装，标准的中国知识分子。

“我并不讨厌我的丈夫!他善良又真诚，有极强的事业心。在自己的学科领域里，他是个强者。”

“但他在性爱上显然弱得多。他太习惯于抽象思维，喜欢严格的数理逻辑。他的个性缺乏色彩，行为过于有序、有框。他没有一丝浪漫的情愫，和他过性生活，就象品吃了一冬的熬白菜，毫无味道。

“但我决不责备他。女人不要总是试图改造自己的丈夫。一个男人如果被性无能的暗示击中，会一下子从自信的峰顶坠落，产生极度的自卑，这不仅可能使他真的彻底失去性能力，甚至可能导致他精神和事业的衰萎、崩溃。

“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互相是谅解的，我从不在性问题上给他难堪，找麻烦。不能强人所难嘛。但女人有理性，也有本性，于是出现了他。

“他是位小有名气的钢琴家。多种色彩、多重性格，一忽儿温柔，一忽儿暴戾。口若悬河，嬉笑怒骂。他跟妻子合不来，总想跟我结婚。

“他使我激动。我相信，能使我激动的人并不多。他使我感到一种男人特有的强有力的爱，一种不由分说的男性之爱。在他身边，我充分意识到我是女性，是弱者，是被宠爱的。

“但我不愿抛弃丈夫，我更无意介入他的家庭。我对丈夫仅仅是感到有些不满而已，而这不满，靠着这婚外的感情已完全弥补，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所以，我明确告诉他，你离不离婚，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但我不离。我和你的关系只能作为婚姻的补充。这个条件，他后来接受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某些更隐秘的原因使我乐于保持目前这种状况。我们总是相互很细心地感受对方，了解对方，适应对方，不断调整自己。所以感情总是很浓烈，很充分。如果没有幽会时的兴奋、快乐，分别时的酸溜溜的牵肠挂肚，也就是说，没有这些性爱上的痛苦和满足，生活就是不完整的。现在，做丈夫的该给妻子却无力给予的东西，妻子从别处得到了，谁也不伤谁，谁也不欠谁。如果不是这样，而是象有些夫妻之间由于性压抑或感情不舒畅引起心态失常、夫妻反目、短兵相接、落花流水、两败俱伤，对我或我丈夫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灾难。

“总之，我也说不清怎样才算符合社会主义的性道德，反正我的直觉、本能和实践都要求我坚持这种生活方式。”

寡妇们

真诚的奉献剥夺了她的一切，改变了她的生活。她不再追求爱情。爱与性分离。

——一个女人出击众多男人

大连，著名的傅家庄海滨。

浴场。三万名泳客。一位着三点式泳衣的女郎。

我显然打扰了她。但她毫不介意。胳膊支在沙滩上欠起身。

“我填过很多表格，每个都有一项:婚否。

“让我怎么填?”她大眼仁一转，头一偏，“我‘婚过，但眼下不‘婚了，该填‘婚还是该填‘否?表格中没有我的位置。

“可见，在市俗者的眼里，在社会的档案里，都不愿或不曾意识到中国已经有一批离了婚的人们!

乘她喘口气的机会，我向她提问。

“私生活?当然不保密!我不在乎你用不用我的真名，我早已超脱了这些。”

她起身支起一把阳伞，看来是准备长谈。

“我是独身主义者。你别误会，独身可不等于禁欲。我是个女人，女人离不了男人，只是方式不同罢了。而禁欲却等于慢性自杀。

“我当然不是生下来就如此，我过去的观念相当传统。

“我是在高一时初恋的。‘文化大革命时，我们一起串连、一起搞运动，后来分别下了乡。

“我诚心诚意地爱着他，于是在他的要求下，我们发生了性关系。

“没想到两年后，这花花公子又爱上了别的姑娘。我伤心透了，很久都没有恢复过来。直到抽调进三线工厂，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技术员。

“结了婚，我象欠债似的拼命干活儿，拼命对他好。而他，却不论在什么时候、哪怕是正在跟我过性生活，只要想起我曾失过身，就会咬牙切齿拼命打我，折磨我，用下流不堪的话污辱我。我身上常常有一块一块的紫青。

“后来，他考上了研究生，更变本加厉地虐待我。就象他身价越高，我欠他债越多似的!

“不久，城里影视界招聘演职员，我被选中了。我有了城市户口，有了令人羡慕的工作，我的世界广阔起来，我终于不再愿意忍受凌辱，半年没有回家。这时候，我的性爱观念是男女平等。

“离婚后，我如烈马脱缰，自由驰骋，由演员而导演，事业上突飞猛进。

“我又爱过，跟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比我小五岁，同居半年后，我想跟他结婚。他却犹犹豫豫。

“……男人真自私呀!特别是在性爱问题上。我仔细回想自己一次又一次恋爱，付出得越多，心越真诚，受到的伤害就越惨重……

我已不再伤心，我开始冷静地思索两性间的各种心理。有一天我突然悟出，我把结婚当成一件要毕生努力达到的目的是多么可悲!你付出那么多，得到一副枷锁。你傻了么?!你的世界已那么大，一个男人怎么容纳得下?!

“可我并不打算禁欲。禁欲象征封闭性的压抑对人的创造力形成压抑。独身而不禁欲，这才是我后半生生活的最佳方案。

“时代给了每个人选挑自己生活方式、追求幸福的可能性，任何一位有头脑的人，在冷静、清醒的思索之后，都应该大胆、热烈地去享受，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平等、自由的。”

老处女

她只想生个孩子。她不想结婚

——一个女人不需要任何男人

她有一张秀丽的脸，眉宇间却透着刚性。她说话时不住地打着手势，手势很硬。

“我对结婚这件事总提不起劲。我想我即使结了婚了也肯定会患性冷淡症。我对男人没兴趣。

“时下男人素质太差，说起来是什么科长处长的，可要知识没知识，要见识没见识。我交过八个男朋友，都没味儿。

“可我想生个孩子。孩子的父亲是谁，社会大可不必操心。

“女人不仅被大自然赋予了生育的能力，而且被大自然赋予了生育的心理。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

“我喜欢孩子，我会对我的孩子负责到底，我现在就渴望有自己的孩子。

“做为自然人，有的人什么都有了，但作为社会人，他们的贡献少于索取。我不明白，社会对人的判断为什么不依据贡献，却只依据结婚与否?我不打算结婚，我不需要任何男人，我只想生个孩子，这是我生命的延续。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贡献。所以社会给我的义务，我不推卸，但社会为什么竟不肯给我正常的权利呢?”

结束语

当结束这篇依靠录音完成的报告的时候，作为作者，作为女性，我的感情相当复杂。

我确确实实感受了历史大跨度的进步，文明本质的升华。

我感谢我的主人公。她们勇敢、她们不虚伪。她们为探讨爱和性的本质、内容及形式，公开了自己的隐私，提供了真实的依据。仅此一点，也就足以宣告她们是强者!对性爱讳莫如深，把性爱当作肮脏，其实这是一种心灵或感情上的可怕的残疾。一个人的完整和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完整是不可分割的，当然，我们可以讨论追求完整的方式。

理性的太阳就在头上。她们在寻找过去的归宿和未来的起点。

她们敢于让人们了解和评论自己的性爱历史，她们敢于正视自己。

我想，仅是这件事实本身，就已经说清了许多作者未及细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