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收获
1988-11-01沈丹萍
一
我认识他是在一个寂寞而寒冷的冬天。那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也可以说是我一生的好运。
他邀请一位导演、我和另外几个朋友去看一部著名的德国影片《MEPHISTO》。在友谊宾馆的东南餐厅,我见到了他。他叫乌韦·克劳特,比实际的年龄要显得年轻,风度翩翩。
记得第一个晚上我们看片子的时候,他告诉我们:“当看到男女主角发生爱情的镜头时,请大家闭上眼睛,因为这是精神污染。”大家都乐了。我十分惊讶他对中国的情况了解的那么清楚,比喻的也很恰当。当有一位朋友问他是什么时候到中国来的?他很快说:“批林批孔时候来的”。神情十分诙谐幽默。
从此,他进入了我的生活……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记得和他认识的第一天晚上,我的胳膊无意中碰了他一下,他很快缩了回去,并一直躲着我。后来我问他:“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当时我是很受伤害的。”他笑了:“哦,我的妞,那天,我要让你知道,乌韦不是一个轻浮的男人。”
在那个难熬寂寞的冬天,他常常邀请我们去做客。但是在漫长的接触中,我们只有友情,没有别的。
我们是何时相爱的?
现在我是多么爱他,那么深的爱他。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从未有一个人真正的像他那样信赖我,珍视我,尊重我。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幸福的对我说:“我的妻,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是多么贵。”后来我对他说:“更完整的说法是珍贵。”他笑了:“是的,我的中国话太不标准。”然后又重复了很多遍“珍贵”……
8月7日是他的生日,我在长沙外景拍戏。我是他的妻子,却不能和他一起过生日,心里总觉不安。早上,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并为他画了一只凶猛的狮子,还题上了词:“雄狮怒吼,威震全球。哈哈!”看见画的人都说我画的不错。我告诉朋友,乌韦的属性是“狮子”。大家都觉疑惑。因为中国人的属性与德国人完全不同。当我告诉乌韦,我是属“耗子”的时候,乌韦笑的差点要晕过去。
他是那么爱笑,那么爱逗乐。每每当我离开他的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千百遍的回忆他那开怀的富有感染力的笑!我希望他能永远这样的对着我笑!
二
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依然还是个陌生人。
那是一个美妙的晚上,他请我跳舞,跳了许多回。我凭直觉,知道他很喜欢我。但我只把他当做一个朋友。至于我是否喜欢他?当时我并不知道。
“哦,原来妞爱上乌韦,是因为乌韦有双蓝眼睛呀!”朋友们常开玩笑,常起哄。
我反驳:“不对,不对,不是乌韦有双蓝眼睛。爱就是爱,没有因为!”
而世俗的人更是各持己见:“她爱他,是因为他有钱!”“她爱他,是图享受,要出国!”“她爱他是因为……”不再重复!只是我不想反驳,即使反驳,又有何用?人们想说你,依旧是要说的。
小时候看过罗曼罗兰写的书:《约翰·克利斯朵夫》。按说那种年纪是不应该看这种书的。是父亲的书,总掖在床上的枕头里。怕父亲骂,总是偷偷地看。偷来的总是珍惜的,至今印象尤深。克利斯朵夫的父亲和他母亲的结合,是克利斯朵夫的父亲从他母亲并不漂亮、苍白无力的微肿的眼睛里,看到了女人的温情和伟大的母性,所以激起了他心中的热情,并娶了她的。
朋友们提议要跳舞,后来一直跳到了深夜也不散。我想逃也逃不脱,只推说到隔壁的房里休息一会便回来。却不想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朦胧中,发觉他进来了好几趟。是找东西?还是来看我的?当我一觉醒来时,身上盖着乌韦的军大衣。我心里嘀咕着:“这个人还真不赖!”
以后,他进来了,让我去跳舞。
再以后,又过了多少天?全不记得了,知道是个星期天。
又是那些朋友跳舞,又是我支撑不住倒在隔壁的房间睡着了。
他悄悄的进来,轻轻的将我推醒。
“偷懒的小女孩,快去跳舞吧!”
恍恍惚惚,被他拉着手向门口走去。那双拉着我的手,却始终也没有松开。快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把我拽到他跟前。我们默默无言的对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柔情和灼人的魅力,那双蓝蓝的、诚实的眼睛,那副单纯而明朗的神态……
久久的凝视和无言……我猛然感到我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渴求着爱,爱别人和被别人爱。
15岁那年,我不是常常对着我家的那扇小窗户,眺望着蓝天和梧桐树的绿叶子,做着少女的美梦吗?
——我要寻找一个爱人,他要像王子一样英俊、潇洒、心地善良。
我有过,一切恋人所经历过的幸福和痛苦,我都有过,强烈的爱过——被抛弃——被爱过——又离开了爱我的人。
许久我们伫立在门口,彼此对望着……
他又告诉我:他已经等待我很多年了!
三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我亲手做的菜,并请了几位要好的朋友。从晚上8点开始一直到深夜两点结束。
当客人们纷纷告辞的时候,已是深夜两点钟了,留给我和乌韦的新婚良宵只剩3个小时。第二天凌晨5点,我将启程去长沙拍戏。我疲倦得不能支撑,靠在沙发上便睡着了,眼前的那支蜡烛也燃尽熄灭了。黑暗中,乌韦将我扶起,穿过走廊的客厅,让我躺在床上。这是用两个单人床拼凑起来的一张大床,非常柔软舒适,头一沾就不由自主的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有一个人在轻轻推我:“妞,快睁开眼睛,时间到了。”
早上6点,我们驱车到了北京火车站。在站台上,透过初夏的晨曦,我看见他十分疲惫。显然他昨晚一夜未睡,他一定是坐在床边守着我这位不通情理的小夫人,而我却鼾然大睡,忘了尽一个妻子的义务!这样的离别是十分痛苦的,尤其是我,愈来愈深的感到不安和焦虑!
火车开始鸣笛了,还有最后的一分钟。乌韦紧紧的拥抱我,站台上的人们都十分惊奇的注视着我们,他们会怎么想?
坐在火车上,仔细的回忆了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们竟是如此之快的决定了我们感情的归宿,我们必须得结合!
四
在那个婚前的漫长而沉寂的日子里,我们不能常见面,终日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唯一的办法只能通电话,通话时的口吻还要像同志那样。在电话里,我们从不敢流露我们彼此深埋在心底的爱情。我们定于每天十二点半通电话,这种方式差不多保持了一年。我无论在哪儿,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要去找电话给他打。
乌韦对我的朋友们说:“我和妞在那个时期,常常是用眼睛和心灵在交流。我们度过了许多人看来是不可置信的日子。如果我们冲动,忘了一切,那对我们今后的婚姻无疑会起到破坏作用。我们忍耐着,压制着,为的是达到某一天,我们可以真正的在一起。这可以说,也是我们在困难时期采取的策略之一。”
但是,在这中间,出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事。有一天早晨,我还没醒,就听妈妈在门外喊我。母亲来京太突然,想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急忙上前开门,把母亲让了进来。母亲的脸上充满了旅途的疲劳。从她的脸上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对我是如此的不满。但是我爱母亲,母亲也爱我,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矛盾也会很快解决,她也一定会理解我对乌韦的感情。可是出乎意外,母亲对这件事一反常态,并坚决反对。早上吃完早饭,母亲郑重其事的和我谈话:第一要尽快断绝来往,第二不准再通电话。我对母亲说,这是决不可能的。母亲对我的固执己见,毫无办法,最后伤心的哭了。
终于这件事,在一次朋友的生日聚会上,有所转机,我感到无比欣喜。
我的一位朋友过生日时,给我发来了一封邀请信,我不管母亲是否同意,不由分说的将母亲拽去了。我知道乌韦在此同时也收到了邀请信。要想达到母亲与乌韦关系上的和解,必须要使他们见面,加深了解,使母亲对乌韦产生好感。
在就餐时,母亲挑了一个离乌韦的座稍远点儿的地方。但乌韦还是十分热情的起身为母亲夹菜,弄的母亲很窘。吃完饭,大家一块喝茶时,乌韦主动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与母亲交谈。母亲不得已,只好做些答复。
回到宿舍,我贴着母亲的耳朵悄悄地问:“妈妈,您觉得我们般配吗?”
母亲神情复杂地笑了:“这件事,无论成,还是不成,我做不了主,要回去问问你父亲!”我知道,要想通过父亲这一关,更是谈何容易。
很快,这一年的春节来临了。我已经整整3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与乌韦匆匆告别,启程回家。
回到家中,父亲的样子很高兴,对我的态度也很和蔼,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对于一向深思熟虑、考虑周全的父亲,他不会像母亲那样单刀直人。他在使用他的策略。
足有5天,父亲只字不提我的事。是否忘了?不可能!他一定是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机会。
大年初四,我正式提出要和父亲谈谈。父亲对这一切好像早有准备。
晚饭后,我给父亲沏上了一杯浓浓的茶。我们的谈话开始了。母亲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着。我必须先占有优势,我抢先说话了:“爸爸,我准备16日返回北京。”
“孩子,你不必太任性,你的生日在哪过不是一样。你放心!父母会为你过好这个生日的。”
“不,首先从小到大,你们从未为我过过生日,也许爸爸您还不知道我的生日是那一天?而我的朋友却为我记着,并都在等我,其中还有我的爱人。”
最后这句话,无疑使父亲很受震动!母亲马上丢给我一个眼色,让我小心。
“关于你那位爱人,我早就听你母亲说了。如果是位中国人还是可以考虑的,你对外国人的了解有多少?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报纸上刊登那些外国人欺骗中国姑娘的例子还少吗?你难道没有从中受到些启发吗?”
“我知道他,他是世界上最诚实、最善良的好人!请父亲不要过早的下此结论!”
“孩子呵,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父亲都经历过来了。忠告你一句,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形形色色,不可不防啊!你的缺点最容易相信人,别人把你骗了,你还要把心给人家!”
父亲的话刺激了我,我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
“不对!爸爸,我用我的生命担保,他绝不会骗我,他是一个好人。”
“你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现在,你在事业上正是成功的时刻,谁都会对你甜言蜜语!等你落泊的时候,你再看看,有谁还会理你?只有父母是你的亲人。”
父亲沉吟了一会,呷了一口浓浓的茶,接着说:“关于你和那个外国人谈恋爱的事,我认为是一件玩笑,也是你年轻,一时冲动。父母理解你,现在改变也还来得及,等到你们建立了一定的关系和感情之后,他再抛弃你,那你就完了,你的名誉、身份、事业全都会因此而毁掉!你在中国的生活,可以说连一棵草都不如!我们培养你这些年不容易,你也该为我们想想,我们已是黄土埋了半截儿的人了,就让我们过几天安安定定的晚年生活吧!准确得形容你现在的生活,就好像是在走钢丝,摔下来就将粉身碎骨!”
父亲为自己的这一席话感到满意,母亲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我整个成了孤军奋战。
“爸爸,无论怎样,我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了。明天我就准备买回北京的票。”
“好吧,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如果你做了什么没脸的事,就不要回来见父母;父母也决不会欢迎你,走吧!”
我不甘示弱的说:“我压根就不会做没脸的事!如果这个家不欢迎我,我永不会回来。”
“是啊,你现在翅膀长硬了,你可以飞了,你太没良心,走吧!我只当没生你,你这个不孝之子!”
父亲一甩手走了,母亲在一旁哭泣。
“孩子呵,你不要信你父亲的话,他这会儿是在火头上,你记住!什么时候回家,妈都要你,你这次回北京遇事要郑重小心,把事情处理好,等生米煮成熟饭时,你爸也就没办法了。”
16号我按时启程了。那是一个阴天,父亲第一次破例没有送我。
再见了!我的亲人们,我第一次使你们没有过好年。这笔债是深重的。可是,我必须要这样,我只能选择这一条路!在爱的面前,不是人人都能自制的,起码我不是!
17号下午,我准时到达了北京。
乌韦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说:“妞,我真怕你不回来了,也真怕你父亲囚禁你。”
“是的,差一点儿。”
乌韦不停的安慰我。他说,这些矛盾在我们结婚后会马上好起来的。
结婚,这个比月球还远的事,终于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真的还不能接受他的请求,心里怎么想的,也就马上顺口说了出来:“我还不想结婚,两年以后行吗?”
乌韦突然沉默了。我知道伤了他的自尊心,却也不动摇。
19号,是我的生日。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早上,他用车来接我。进了门,他拿出一个镜框,告诉我,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幅用彩布剪贴成的画。乌韦一一地让我辨认画的都是些什么?突然我屏住气,大叫一声:“呵!原来是我的小屋,我的床,我的桌子,我的书架,我的没骑座的自行车,还有我的锅碗瓢盆,绝了!他告诉我,这幅布贴画是他从昨晚午夜开始制作的,一直到今天凌晨6点完毕,整整一夜!他为了我的生日一夜没睡。那幅布贴画中,倾注了他一夜的辛劳,更重要的是包含着爱。
无论怎样,我仍然没有想过,我们那么快就结婚了。我25岁生日时,我们已成了夫妻,生日是在我们刚建立的新家过的。主要成员有爸爸和妈妈。
许多朋友对我父亲与乌韦是怎样和解的?颇感兴趣。其实,原因很简单。每个人都是通过接触了解,才获得一种信任和沟通。他们也同样如此。
那天,我们一块去火车站接爸爸妈妈。乌韦一个人把五六个旅行包都扛在肩上,引得所有的人都看他。我跟他开玩笑:“乌韦,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挺专业的搬运工呀!”他马上接着说:“是的,在中国不是有许多这样的谣言吗?说我是到中国来混饭吃的。我看,这个职业也挺好的。沈丹萍,回去你付我多少钱呀?”爸爸妈妈都被逗乐了。我们3个空着手跟在他身后,实在过意不去,想拽下一个包,他硬是不肯。最后我只好对爸爸妈妈说:“就让他表现表现吧!”
这个细节换来了爸爸的一句话:“乌韦还是很朴实,很憨厚的。”父亲说的样子,很诚恳。
就这样,没过多少时间,没用多少语言,他们便成了知己。
五
初夏的一个晚上,我们一同出去吃饭时,又一次郑重其事的谈起了结婚的事。
“乌韦,我可以和你结婚,但是我还要拍戏,起码再拍两部成功的戏。”
乌韦的脸开始阴沉:“妞,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可以和你……但是我还要……难道你是在和我谈一笔买卖吗?”
吃完了饭,我们不欢而散。我知道刚才的话伤害了他,却也不想认错,不想解释。第二天破例没有给他打电话。第三天他来看我。我们冷冷的对坐着。最后他还是走了,没有告辞,也没有说再见。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产生矛盾。
他走后,我的心绪很乱。在结婚的事情上,我第二次伤害了他。想必他一定是不肯原谅我。
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突然有一种不能抑制的疼痛在心的深处,于是便像孩子般的痛哭起来。
睡梦中不知哭过多少回?要告别那个梦中的人!
睁开眼睛,这个人却原来站在了我面前,一动也不动像尊泥塑。后来他把我抱住,眼睛红红的。
“妞,昨天回去想了一夜,我不能没有你!原谅我!”
我又像孩子似的哭起来。他用那宽宽的厚厚的手为我擦去泪珠儿。我哭过瘾了,才收住。
抬起头,看见他一副忏悔的样子,不觉动了怜悯之情,用手帮他缕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并在他的眼睛上面吻了又吻。
我告诉他,昨晚,我曾想过我们之间可能完了。
他惊异的瞪着我:“是吗?妞,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分开。我这些天所想的,全是我们如何永远的在一起。”
“亲爱的,那我真是太不该了。”
半个月后,我在动身去长沙外景拍戏的那天早上,向剧团领导递交了结婚申请书。不久,我在长沙接到了剧团领导的信,他们对我的结婚申请保持中立态度,并让我再慎重考虑一下。我给他们回了信,告诉他们我的决心已定,我对乌韦的爱是真实的,希望他们理解并给予支持。
一天,我又接到剧团来信,让我回京办理结婚手续。我急忙登上旅程,回到了北京。
在民政局里,我和乌韦分开坐在两个红色的椅子上。两位男女同志为我们证婚,宣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然后发给我们每人一本红色锦缎面的结婚证,并一再嘱咐我们要保存好。仪式简单快速,最后为我们拍了一张照片。
出了门,乌韦提议去北京饭店喝杯咖啡,我欣然感受。进门的时候,穿着黑制服的门卫拦下了我,并质问我是谁?乌韦顿时恼了:“你问她是什么人吗?告诉你,她是我的夫人!”门卫马上转脸一笑:“对不起,先生,您请进吧!”受了刚才的污辱,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乌韦,以后,我再也不要去你们外国人去的地方了。”
“妞,别生气了,这不是乌韦的错误。好啦,我马上带你去一个地方,那儿不会有这个问题。”
“去哪儿?”
“德国使馆。中午大使和夫人请我们吃饭!”
12点半,我们乘车去使馆。果然没有遇到什么刁难,顺利而入。大使和夫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饭后,大使和夫人又请我们去后花园喝茶。大使先生很关心我们的婚姻情况,并询问我父母的态度。乌韦告诉他:“沈丹萍的父亲怕我抛弃她,沈丹萍的母亲怕我到德国后把沈丹萍卖掉!”大使乐了,眯着那双和善的眼睛,幽默地说:“那,可以卖贵点。”我们都被逗笑了!
六
这年冬天,我接到了两个演出任务。第一站是去上海,第二站是去吉林。在这个巡回演出的中转时,我在北京停留了一天,又匆匆地坐上火车奔赴吉林。没有想到,就是在这一天,我们无意中孕育了一个新生命,一个在炽热情爱中诞生的小小作品。回到乌韦身边的第五天,我的体内开始发生了一种强烈的变化,每天不停的呕吐,差点想死去。就在这个新生命顽强地证实了它的存在时,我们的生活却突然出现了危机。乌韦与北京外文出版局签订的合同已满。我们的经济和住房存在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这时我又应邀参加了《未完的处女作》的拍摄。身体的不适、生活的困难,拍戏的艰苦,使我的身体虚弱到极点,常常晕过去。我们到处托朋友找房子,准备搬出价钱昂贵的宾馆,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给北影领导与文化部领导打了电话,恳切地希望他们能给予我们帮助,但是无人理睬。后来又在无望的情况下给中央的一些领导及新华社内参部写信,其结果,也均是音讯渺茫……
一天又一天,我们在期待着,盼望着会发生奇迹。而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使我们的幻想再次破灭了。
此刻,我们的孩子将要诞生了。宾馆的服务员再次来催交房钱(月租3,750元)。我开始不断的请求乌韦“为了我们的孩子,暂时先离开这儿吧?”乌韦把我抱在他强壮的胳膊中,充满着自信和日尔曼人的固执:“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请相信我,乌韦有办法,我们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你不是说过,还要拍两部成功的戏吗?”
12月5日下午3点,突然一阵阵腹痛向我袭来,预示着孩子即将临产。
下午,母亲陪我去医院。我住进了产房。整整半天一夜的痛苦搏斗,我仿佛被撕碎了一般。第二天早上10点半,孩子终于落地了。听到孩子那细柔的哭声,我的心像醉了一样。当大夫告诉我是个女孩时,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孩子降生的12天后,我接到北影的通知,让我去电影局领取住房证明书。电影局通过儿影的大力支持,决定借给我们一套二居室的单元房。奇迹从天而降,我们的等待终于成功了。那些天,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幸福欢愉之中,乌韦几乎天天要喝葡萄酒,以示高兴和快乐。
很快,我们从宾馆搬进了一个新的家。我们都把这一好运归结于成千上百心地善良、热情关心我们的人;也把好运归结于女儿,是她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生活,欢乐与幸福。
想了很久,终于给孩子取名为:韦丹·克劳特。她将永远地、根深蒂固地载人我们生命的史册。
(摘自《报告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