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留遗怨在人间

吉　人

1986年1月28日，航天飞机“挑战者”号发射后就爆炸，全国顿时哀声四起。37岁的中学女教师麦考利夫当即成为全美国广为传颂的女英雄。但在同时殉难的其他6个宇航员中，还有另一位也是从11，000名志愿者挑选出来的宇航女英雄却不甚为人所知，她名叫朱蒂丝·雷斯尼克，36岁，是个职业宇航员。

不愉快的童年

朱蒂丝成长于俄亥俄州阿克伦市。父母终日恶言相对，剑拔弩张。在这个不和睦的家庭里，朱蒂丝从小就卷进了父母感情冲突的旋涡之中，很小就感受到人世之艰辛。

母亲莎拉是个刻板自信的人。朱蒂丝从小就亲近父亲而疏远母亲，这就引起了母亲的忿懑。如此反复多次，莎拉既然得不到女儿的爱，也就越来越对女儿严格管束。尤其是两口子闹翻以后，莎拉对女儿的管教甚至达到冷酷苛求的程度。在妈妈的“绝对权威王国”里，小朱蒂丝只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她上高中，父母离婚为止。

尽管如此，作为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闺女，朱蒂丝自己的生活还是安排得有条不紊的:弹钢琴，上夜校，做家务，读书总得好成绩，睡觉时用橘子罐头卷发……

朱蒂丝有一回去看篮球赛，在那里结识了莱恩。这是她少女生活中仅有的一次“突破”。那时，莱恩是个细高个、剪短发的高中生，爱尔兰和黎巴嫩血统的混血儿，是橡胶轮胎厂一个工人的儿子。他的学习成绩不好，在全班倒数第三。可他并不笨，相当机警，反应也快，还在少年时就学过开飞机，长大后成为一家商业航空公司的飞行员。

两人来往不久，莱恩就不受朱蒂丝家的欢迎，莎拉更是形之于色。朱蒂丝是第一代美国人，她家原是住在苏联乌克兰的犹太人，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美国。这个犹太家庭是遵纪守法，兢兢业业地过日子的，并且要求子女恪守教义，朱蒂丝上的也是犹太学校。而莱恩这个孩子不仅不是犹太人，而且竟然还藐视艰苦工作，一副粘乎乎模样，在母亲莎拉看来一点也不起眼。但是，朱蒂丝却不顾一切地迷上了他。她为那男孩的一片痴情深深打动。

父母离婚以后，法院依照惯例由莎拉监护其子女。朱蒂丝和莱恩的“恋爱”虽然还在继续，但从此以后，这种“爱情”已不是逃避家庭纠纷的避风港，也不是逃避为取得高分而死读书的防空洞。朱蒂丝每次跟他约会都得编些借口。而母亲莎拉一见那男孩，脸色也越发难看，越没有什么好声气了。他俩满可以出走以了却这一切苦恼，可又舍不得土生土长的阿克伦市。于是这两个孩子的“爱情”很快化为一杯苦酒，双方都心烦意乱，陷入了愁苦的深渊。后来终于由莱恩提出中止这段“罗曼史”。

此后不久她就离家到匹茨堡上大学，读的是卡内基·梅隆大学数学系。离家前，她向法院提出申诉，要求改由父亲施行监护。她胜诉了。此后直到她短暂生命的终结，母女来往稀少。莎拉若有信来，朱蒂丝不是撕得粉碎就是搁着瞧也不瞧。

一段插曲

在大学里朱蒂丝结识了电机系的迈克尔。他是个犹太兄弟会会员。此后朱蒂丝将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与别的男生从不来往。毕业后他俩也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婚后，小两口迁移到新泽西州，租房子买家具，过起小家庭日子来了。迈克尔不久去乔治顿大学改学法律。朱蒂丝也随同前往，在华盛顿市郊的美国无线电公司上班。后来她又到全国卫生研究所工作以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由于她父亲是眼科验光配镜师，她想在这里运用自己的电机工程专长进行人体眼球的研究。可是等到迈克尔通过考试取得了律师资格之后，他俩却解除了婚约，就象当初平平静静地结合一样，如今也是和和气气地分手。

然而离婚毕竟是深深震撼人心的。何况象朱蒂丝这样刚从父母不和的家庭里摆脱出来，刚有了一个避风港，而这个小家庭对于她来说又是如此重要，可如今竟发生这样的突变，其影响之深重可想而知。迈克尔也许以为离婚可以使她便于攻读博士学位。可是，实际上一切事业或学业上的成就在她心目中并不占多少位置。朱蒂丝并非为谋取职业的自由而离开迈克尔，也不是因为害怕给迈克尔生小孩而溜之大吉。

离婚后，朱蒂丝很快看清自己在各个方面大可从头开始，仍然大有可为。于是她立即去查找她童年时的男友莱恩，给他寄去一张明信片。那上面写道:“我现在单身了。”

她很快来到莱恩的身边。他俩真心实意地相好。

走上宇航之路

可是，使得朱蒂丝投身于宇航冒险事业的缘故何在呢?朱蒂丝以往对于宇航冒险甚至空中飞行都无甚爱好，尽管她在观看两名美国人登月飞行的电视时也是很感兴趣的，但那不过是普通女孩的一般兴致而已。直到她从公告牌上看到国家航天局的征蓦启事之前，她对这一行确实从未表现出丝毫的爱好。

然而，正是莱恩促使朱蒂丝走上了宇航之路。莱恩当时是加拿大航空公司的飞行员，住在多伦多市。有一天在两次飞行的间歇，莱恩躺在多伦多的一间公寓里休息。这时他听到广播说，由于政治上的压力，国家航天局要征收妇女和黑人。莱恩一下子就想到了朱蒂丝，他认为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于是他俩一道商量谋划。莱恩一方面给她打气，使她摒弃妇女的自卑心理，鼓励她奋起超越自我；另一方面，莱恩又给她一本飞行手册，帮她很快通过考试，取得了飞行驾驶员资格——成绩是两项100分，一项98分。莱恩还要她把主要资历和学历，如在全国卫生研究所提升了职务并获得博士学位等都用电报而不用信函从速告知航天局。总之，他促使她摆脱往日的噩梦而从自认为平凡女性的定见中解放出来。在他俩相好的头一年里，朱蒂丝确已做到了这些。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美国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女性。

后来朱蒂丝又取得了电机工程博士学位，受聘于施乐克斯公司并派往洛杉机。莱恩也陪同前往，在那里他着重致力于她的形体锻炼。1978年，朱蒂丝终于被国家航天局接受为进入太空的人选。这时她那童年时代所受的深刻精神创伤，她长期养成的节节退缩、委曲求全的心理素质，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逆反心理表现了出来，而且大大深化，大大强化了。过去她曾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自己热爱的心上人，然而家里却一味反对。现在，在莱恩的感染下，她认为自己很可大干一番的强烈信念推进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告别了默默无闻的平凡日子，进入众目睽睽之下大出风头的生活。

航天局的生活，并不轻松，小说家汤姆·麦克多纳把这里的生活说成是“由涡轮机推动的异教徒”的世界。诺曼·梅勒在他那描述“阿波罗”2号的长篇报道中关于宇航员之间通话的一段，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他写道:“宇航员之间的谈话都是些易于化为计算机程序的术语，就象是公式翻译语言(FORTRAN)或通用商务语言(COBOL)或算法语言(ALGOL)的语言一样。它的核心是防止发生恐怖感的程式语句，字句就象药片是用来压抑情感病症的。”

当然，宇航员们是需要控制感情方面的病症的。尤其是置身于机舱之内、面对真正的恐怖和无边的惧怕的时候。但对于朱蒂丝却是另一回事了。所有这些全都成为她用于遗忘过去积怨和心灵创伤的解毒剂。花了整整4年时间培训朱蒂丝使用机械手的林昂·哈维，在她死后才得知她离过婚而且是个犹太人。他说，“我们这里，人们对这些事是从不过问的。”

现在再来看当年她全神贯注地学习操纵的录像，那情景真是催人泪下!

在争取成为第一个升入太空的美国女性的竞争中，朱蒂丝被莎莉·赖德超过了。后来轮到她升空的时候，她把莱恩及其父母，她的父亲与弟弟以及她的前夫都请来，另外为了避免发生纠纷也请了她母亲一起来观看发射。航天飞机“发现者”号的首次飞行即将发射时，由于发射台起火，飞机在升空前4秒钟，任务就被自动取消。宇航员们休假两天。朱蒂丝却说，“我很失望，可是我也放心了。因为安全系统工作得不错。我们必须一处处检查，真烦死人，但这样也使我们对整个系统放心。”这可真是国家航天局人员的典型风格。

后来“发现者”号终于顺利升空。朱蒂丝在那以每秒5公里的速度环绕地球飞行的航天飞机里，在机舱内的闭路电视摄像机前写下了几个字，当即传送到地球:“爸爸，你好!”别的宇航员携着心爱的纪念品升空而去，而朱蒂丝带去的却是她的家庭旧怨。

谁是知心人

母亲莎拉现在已经是第三次结婚，住在克利夫兰市一座小楼的3楼。那房间狭小，布置得简直是一间宇航员朱蒂丝纪念堂。墙上、桌上，到处都是她的照片和航天飞机的照片。甚至在靠窗口的地板上也放着“挑战者”号7名宇航员的合影，旁边还有7盆鲜花。莎拉把这叫作“挑战者”号7人纪念园。

至于女儿留下的遗物，莎拉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最近她已专门为此给调查委员主席罗杰写信:“我有权得到我的一份。难道全部钱款都给她的父亲拿走吗?你说，你回答呀!”

莱恩现年38岁，浅色头发呈波浪起伏，目光锐利，心直口快，脸上尚带三分稚气。他得知“挑战者”号不幸爆炸之后，悲恸万状，痛饮一番。自从朱蒂丝到航天中心休斯顿以后，常叫他去聚会。可莱恩不愿去。他说，“我才不想当宇航员的‘老婆呐!”如今他回想说:“那年夏天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还是爱你的。我也告诉她，‘你是我第一个恋人。此后我总以为所有的女人都和你一样。其实不然。我爱你爱得要命。我把全部的爱情都奉献给你了。

他的房子里既没有朱蒂丝的照片，也没有航天飞机的照片。仅有朱蒂丝从国家航天局带回来的一对啤酒杯，那上面还刻着“赠给莱恩”的字样。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了。

莱恩目前正和国家航天局办交涉。这倒不是为他爱人的惨死来索取什么，而是要求航天局把朱蒂丝带上“挑战者”号的、他赠给她的纯金打火机归还原主。

朱蒂丝死后被人们视为英雄而悼念不已。然而真正了解她的人，似乎连一个也没有——包括她的亲人在内。这个女子所置身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缺乏推心置腹的思想交流和相互关心，人们所关心的是自己干得如何。于是，对于这个社会的几乎每个人，朱蒂丝也就成为晦暗不可理解的了。

(摘自《世界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