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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几次湖北之行

1988-1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8年9期
关键词:李达毛主席主席

梅 白

“你们不要看眼色行事,尤其不要看我的眼色办事……”

1956年,毛泽东到武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开座谈会。中心议题是对农业合作化的经验进行总结。会前,毛泽东说:“我想编一本书,希望你们能提供材料。中国有句老话,‘湖广熟,天下足。林彪在华中局,我曾对他说,希望他带头,但看他送来的通讯,没有做到,失望呀。这就使我想起,到底是我的主观主义,还是下面仍不认识?看来是先要明了情况,才能有正确的方法,才会下最大的决心;情况不明,方向不对,下决心是胡闹。我上井冈山之前,同几个朋友走访了罗霄山脉各段,经过实地考察,才下决心以进可攻,退可守的罗霄山脉中段作为根据地。现在中央的东西很可能在中间被隔断,不能直达人民的心里,中央的政策就是最正确,也不能变为无贫无尽的物质力量。”

座谈会在下午三时开始。记录席在毛泽东旁边,其它的人面向毛主席。地委书记为第一排,省委书记坐第二排,王任重志同坐在主席身边。刚排好,主席进来了。他以湖南口音说:“这不是搞三堂会审吗?还是圆桌会议好,没有主席台,不要记录席。”

毛泽东首先问,“同志们接到提纲没有?”同时又说:“现在不按提纲发言,各人畅所欲言。一不划右派,二不扣帽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讲真话,不要讲假话,否则我就会上当,就会浪费时间。”

会上足有十五分钟无人发言,后来发言的人也大多是一个调子,毛主席听得很不耐烦,说:“休会,明天再讲。”

毛主席叫我留下来说:“小梅,今天的会议开得怎么样?是否言无不尽了?”我说:“没有。”他又问:“何以为据?”我答:“都谈合作化。”当时我发现毛主席在纸上写了两行字,写的是:“真可惜,时间浪费了。”毛主席继续说:“可惜呀大家说一样的话,千篇一律,这个不是党的传统。开一大时就有争论,二大、三大、四大五大等都是如此。党魁这么讲,下面就跟着讲。人们不用自己的语言讲,而用领袖的语言讲话。所以,第一,我还是不能死掉,我还得搞一段;第二,怎么提高我们党的理论水平。延安整风以后,我快活了一阵子,指导思想统一,领导机构改善了,七大开成了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今天开的是重复发言的小会,耽误时间的小会。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王任重同志,明天开会,中心议题是否能搞生产规划,要畅所欲言。”

省委连夜召开了书记处会议,认为主席想的比我们想的都远,我们要跟上,但不能亦步亦趋。

第二天接着开会,湖北省委当时已编好了农业生产发展规划。我把规划送给主席几本。王任重发言说,这些规划都是符合实际的,第一是可能的,第二是必要的。组织起来后,有无规划大不一样。有了规划就可以知道社会主义怎么搞,使社员看到未来以及眼前的利益。

毛泽东在笔记本上连续地记着,脸上露出笑容。连声说:“好!”别的同志在发言中也都说出了心里话,十一点半,毛泽东宣布休会,并说:“昨天的会议使我失望,今天的会议使我高兴,你们不能看眼色行事。尤其不要看我的脸色办事。我的脸色是千变万化的,蒋介石是以不变应万变,我是以万变应蒋介石的不变的。”

“我和李达的争论,我是错误的……”

1958年,李达同毛泽东有点分歧。这件事得从我兼任武大的中文系教授说起。当时,学校要我带学生到黄冈搞党史调查,我推辞说,问题很复杂,说不清楚。学生们找了些人采访,把稿子送到李达那里,李达要我审稿后付印。我看了三篇,劝他不要印,但他还是打印了。其中引用了鄂城县委门口的两条标语。第一条是,“宁肯少活十年,不愿落后一天!”第二条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李达认为第一条是表示决心,害处不大;第二条是唯心主义,属于哲学问题。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是有条件的。李老要我陪他去“找润之”。当时主席在陈毅陪同下,正和卡斯特罗谈话。我请陈毅转告主席,说李达求见。不料李达一见毛泽东就发起火来:“润之,‘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这句话通不通?”我赶紧说标语是武大学生在调查中发现的。毛泽东要我写出这个口号来。我说:“我也收到群众来信,请求公开批判这个口号,我以‘龚同文名义写了:《论口号不能乱提》。”毛泽东看后说:“这个口号同一切事物一样也有两重性。一重性不好理解,一重性是讲可以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并且又用红军长征等历史来加以说明。李达听得不耐烦,打断了毛泽东的话,说:“你的时间有限,我时间也有限,你说这口号有两重性,实际上是肯定这口号是不是?”毛泽东当即反问:“肯定怎样?否定又怎样?”李达气冲冲地说:“肯定就是认为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无限大,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离不开一定的条件。我虽然没有当过兵,没有长征,但是我相信,一个人要拼命,可以‘以一挡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要有地形作条件,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是无限大的。现在人的胆子太大了。润之,现在不是胆子太小,你不要火上加油,否则可能是一场灾难。”我见李达越讲越激动,来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碰了李达的腿,示意他不要再讲了。恰好被毛泽东发觉了,他也生气的说:“小梅,你不要搞小动作,你让他说,不划右派。”李达继续说:“你脑子发热,达到39℃高烧,下面就会发烧到40℃,41℃,42℃……这样中国人民就要遭大灾大难,你承认不承认?”毛泽东听到这话就坐不住了。

我见天气已晚,就叫李银桥(卫士长)准备饭菜。李达执意要走,说:“我不吃饭,我是校长,大跃进饿不了饭……”毛泽东只好说:“小梅,你送老校长回家。今天他火气很大,我火气也不小。”说完,又对李达说:“你说我发热39℃,看你也有华氏百把度了。在成都会议上我说过,‘头脑要热又要冷,你问梅白。”李达说:“对,现在你先下马!”

在我送李达的途中,李达说:“My dear younger Mei,毛主席的‘两论都好,却想不到现在主观客观颠倒至如此程度!他说斯大林‘三七开,他自己将来如何开?他的根本东西是创建了党,创建了人民军队,进行武装斗争。不仅开辟了革命根据地,而且强调了统一战线。这都是无可非议的。毛泽东思想的价值就在于它充满了矛盾而善于找出解决矛盾的方法。因而能够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但是如果不能正确地说明世界,就不能正确地改造世界。首先得弄清楚情况才好下决心,你劝劝毛主席吧!”

我送李老回来,毛泽东对我说:“小梅,今天我们两个老家伙很不冷静,这在你们青年同志面前示范作用不好。我肝火大,但我还是压制,差点与李达干起来。”我问主席:“你是否要把你对李达的评价公开发表,象对鲁迅那样?”他说:“这与鲁迅的情况不同,我现在在认识论上发生了问题,离开客观走向主观唯心主义。我和李达的争论,我是错误的。”我向主席转达了李达临走说的那些话,主席听后说:“很好!”他要我教他说英文My dear brother Homing,即:我亲爱的鹤鸣兄。毛泽东说:“孔子说过,六十而耳顺,我今年六十三,但不耳顺。听了鹤鸣兄的话很逆耳。这是我的过错。过去我写文章提倡洗刷唯心精神,可是这次我自己就没有洗刷唯心精神。”毛泽东还叫我通知李达再谈,转告李达“六十而耳顺”,感激他的帮助。

我如实向李达同志转述了以上意见,李老说:“还是润之的气量大。”

“多好的人民啊,我们对不起人民……”

1958年10月25日凌晨三时,彭真同志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有个紧急通知,毛主席的专列将在本月26日下午四时左右在湖北孝感站外叉道停车两三小时,与十五军座谈,请告知廖冠贤同志,并要同孝感地委、县委、区委和一位生产队长、一名妇女代表座谈。任重和你参加,请告诉任重同志准备好。当时,我问彭真同志,谈什么内容。彭真说:“毛主席对中央向湖北提的今年年产六百亿斤粮食要摸个底,究竟能搞多少。”

我立即告诉任重、张体学(主管财经工作)并作好了准备。

主席要了解湖北六百亿斤粮食的底,我吓得一身冷汗。从调查情况看,我估计全省1958年能搞到二百亿斤左右,至多二百二十亿斤。

体学和我商量如何办。当时任重同志发低烧,体学要我向主席汇报。省委书记处提出的意见是报四百亿斤,我认为这必将卖过头粮,全省三千万人可能饿肚子。最后任重同志还是决定由我代表省委,向主席汇报。

26日下午,任重和我按时到达孝感车站的东段叉道上的“一号专列”。出席座谈会的还有孝感地、县、区、乡、大队书记和孝感地区的全国劳模官木生同志。我先向主席说:“任重同志低烧,我代表任重同志向主席汇报可否?”

主席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现在我们的日子不好过,自己骗自己,这也许是下情不能上达。日子不好过,也许是我们的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使下级党委的日子不好过。”我接着说:“彭真说主席对湖北六百亿斤粮食要摸个底,允不允许讲真话。”主席说:“你为什么不敢谈真话?”我就一五一十把我到故乡黄梅调查六十个生产队的情况如实作了汇报。主席说:“毛泽东啊毛泽东,脑子发热,决定一切呀!”然后伤感地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我又问主席,六百亿斤粮食完不成怎么办?粮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主席说:“讲的好。”

我又向主席反映“1958年只能产粮食二百亿斤左右,李达说是发热39℃,我们下面县区还有的超过了42℃。”

主席问老百姓几度?我说老百姓正常,37℃。主席问任重有几度?我说任重是低烧38℃。我讲完了又问主席:“是否要一个一个讲?”主席当即说:“要讲,如果你一个个包了,我就成了偏听偏信。”

在坐的地委书记王家吉说:“梅白同志说的符合我们孝感的实际情况。”县委书记王振民说:“高指标是中央压省委、省委压地委、地委压县委。”

说到这里,妇女代表晏桃香来了,她是一个农村小姑娘,正闹感冒打喷嚏。叶子龙同志怕她传染给主席,不让她进来。主席知道了即说:“怕什么,少奇肝炎多年也没有传染给我。进来,小姑娘,请坐。”

她刚坐下,不料打了一个大喷嚏,喷得主席和我满脸,我们顿时都紧张起来。然而主席和蔼地说:“不要紧,我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不怕死。人家说身经百战,我也是身经百战不死,你的一个喷嚏打得死我吗?你比美帝国主义厉害,比日本侵略者厉害吗?比蒋委员长厉害吗?”主席这样说,气氛缓和了。

这时,主席问小姑娘:“你为什么感冒?”晏说:“报告主席。”主席立即打断说:“不要报告,大家平起平坐,随便谈心。”

晏桃香说:“昨晚我开通宵夜车锄棉埂儿,天亮通知我开座谈会,一直打喷嚏,来这之前我先吃了药的。”主席问她:“你们开夜车点灯吗?”晏答:“300瓦电灯,20盏气灯。”

“你赞成开夜车吗?”“说实话不赞成,但上面要我们开夜车,我是妇联主任,不能不开。我认为开夜车划不来,花钱很多,费力很大,第二天还打不起精神,大家都不愿意。”

主席又问“你认为你所在的生产队粮食产量能达到指标吗?”

晏回答得很大胆:“差十万八千里。”主席问:“那么你想如何办呢?”晏很恳切地说:“希望上面实事求是。”

她说这话很不简单,我和官木生都鼓了掌。这时我又请劳模官木生讲。主席说:“你就是官木生?是国计民生的‘生啊!”

官说:“现在的生产指标不造假不见报,省委书记都有责任,省压地区,地区压县,县压到我头上。我解放以来是劳模,都带头干,但是粮食产量我不敢带头,带这个头是无良心。老百姓就要饿饭。我同意梅白同志的汇报,我们现在不实事求是,要求中央实事求是,事实上有的已经开始饿饭了。老百姓耽心:‘算盘一响,眼泪一淌。”

主席听着听着便流下泪来说:“你们要我实事求是,我就看到你们实事求是。我不该同意给湖北六百亿斤的意见。六百亿斤是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不好。这个问题不怪任重,不怪你们,怪我,怪我这个中央主席。”

主席当时没有擦过脸,并且说:“不要同叶子龙讲打喷嚏的事。对‘皇帝脸上打喷嚏,那还了得啊!我毛泽东是久经考检的人嘛。”这件事,这位小姑娘回家一说,全家都流了泪。

当时,主席反复三次说:“多好的人民啊!我们对不起人民。”还说:“唐代诗人钱起说,‘邑有流亡愧俸钱,我现在的心情是国有流亡愧此生。”

毛泽东这种实事求是和自我批评精神当时是从国家和人民利益出发的,我是记忆犹新的。

(摘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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