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教书

〔美〕Ｐ·Ｇ·贝德勒　晓　园

人类之所以有今日，乃是因为当我们需要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位默默无闻的老师

当我决定不在行政部门考虑谋职时，我的朋友这样问我:你为什么要教书?使他大为不解的是，我竟坐失获得金钱和权力的良机——那可是美国学子成年的追求。

诚然，我之教书并非因为教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我所从事过的职业包括推土机修理工、木匠、大学校董和作家中，教书乃是最难的。我认为，教书实在是一种“令人眼红”、令手出汗和令胃虚脱的职业。令人眼红，是因为不管头天晚上我怎样灯挑夜战，熬夜备课，总觉得上课没把握。令手出汗，乃是因为每每走进教室前心情紧张，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令胃虚脱，乃是因为上完一堂课走出教室，只觉得自己此时更令人厌烦。

我教书亦非因为我自以为知道“标准答案，”或是我有一种要与人共知一体智识的冲动。有时令我惊讶不止的是，学生竟把我在课堂上讲的东西记下来!

那么，我为何要教书?

我教书乃因我喜欢学年的节奏。六月、七月和八月，是我能集沉思、研究和写作于一体的大好时光——它们都是我教学食谱上的重要成分。

我教书乃因教学为一基于改变的职业。即便教材不变，我变了——更为重要的是，我的学生变了。

我教书乃因我希望有自己犯错误的自由，有吸取教训的自由，有鼓励自己和学生的自由。作为教师，我是我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果我愿意通过自己编写写作课本的方式教一年级学生学习写作，谁又能说我不行?这样做也许会惨败，但我们却可以在失败中学习。

我教书乃因我喜欢向学生提一些较难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太多“非”的问题和“是”的答案。教书，我有时接触“是”的问题。

我教书乃因我喜欢学习。只有当我在学习时，我才觉得自己是一位教师。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发现自己教得最得意的地方并不是我已经知道的，而正是我需要学习的。

我教书乃因我能从象牙塔职业中找到使自己和学生走出象牙塔到现实世界的道路，并从此得到享受。我曾开了一门叫做“技术社会中的自立”的课程。学生看爱默生、梭罗的作品，也读赫胥黎的书。他们记日记，做论文。

同时，我们开了一家公司，从银行借来款，买了一幢破旧的房子。目的是通过修缮旧房来锻炼我们自力更生的能力。期末，我们把修好房子卖了，归还了借款，付清税收并且大家“分了红，”

诚然，这并不是普通的英语课程。然而这十五位未来的律师、会计师和企业家却突然发现自己以新的眼光读梭罗的《威尔顿记》。他们明白了梭罗为什么要到森林中去，他是怎样的建起那林中小舍，也懂得了他对这种试验何以有如此好感以致于他要诉诸笔端，让大家都知道。他们还明白了梭罗最后为何又离开了森林。他已经遍尝了威尔顿池中的圣水。应该去尝别地的甘露。

我教书乃因教书使我得以品尝众多甘露，使我从森林中走出又走进博览群书，发现新的象牙塔，获得丰富的人生经验。教书给我以节奏、丰富多彩和挑战，给我以不断学习的机会。

然而，我还没有说出我教书的最重要的原因。

维基·维基是我带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她年轻活泼，充满活力，就是看不到文学的刺激性和学术的严密性之间的鸿沟。做论文时，她却选择了一位十四世纪不怎么有名气的诗人做论题，干得非常的起劲。不唯如此，她居然写出了文章投稿权威学术期刊。这一切全是她自己一人干的，只是偶尔来问问我。她完成了论文，收到文稿的采用通知，找到了一份工作而且得到哈佛大学的资助写本书，而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是她当我的学生时构思的。目睹这一切使我惊醒，也使我汗颜。

乔治，我最聪明的学生之一。开始时他学的是工程专业，后来才改学英文的。因为他认定自己在人物之中更喜欢与人打交道。获得硕士学位后，他至今在一所中学教初中英语。

还有珍妮。她逃了学，她的一些同学又把她找了回来，因为大家想和她一起看到“房子自力计划”的结局。她回来时我在场。她说她后来对城市贫民发生了兴趣并准备继续上学，将来当一名民事律师，我当时也在场。

还有杰奎。一位清洁女工。她凭直观学到的东西要比我们大多数人凭分析所学的东西多得多。杰奎已决定上完中学再上大学。

这些人在我眼前成长、改变，这便是我教书的真正原因。当一名教师就象一位看到婴儿出生后开始呼吸的接生婆。世界上再没有比看到新的生命呼吸更令人激动的。

如从教师而得到“晋升”，我就会拥有金钱和权力。然而，我拥有金钱。做着自己最喜爱的事而且拿工资——读书，与人交谈，发现，和提一些诸如“变富的益处何在?”的问题。

并且我拥有权力。我有权力接近学生，点燃学生智慧的火花，向学生提出困惑的问题，表扬积极努力的回答，指责隐瞒事情的真相，推荐书籍，指明方向。除此而外，其它权力于我何益?

除了金钱和权力，教书还可以使我们拥有另一种东西:爱。世上不但有知识、书籍和思想之爱，还有一种爱，那就是当一位很有才华的学生走进了老师的生活并且开始呼吸时老师所感受到的爱。用“爱”这个字眼也许不当，说“奇迹”可能更恰当些。

我教书是因为，和那些正开始呼吸的人在一起，有时发现自己和他们竟是息息相通。

(译自《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