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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行动

1988-09-24徐加义

啄木鸟 1988年5期
关键词:玉兰

徐加义

兔年夏末。江城武汉。

这是第十次审讯了。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被告席上,王为光歪着脑袋,怒目圆睁,一副气壮如牛的架势。预审员段厚德剑眉紧锁,目光冷峻,逼视着对手。双方沉默着,抗衡着,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王为光本是福建泉州人,六年前获准去香港定居。当初,他父母经营的皮革公司倒还兴旺。但在竞争中,逐渐破产了。为了摆脱山穷水尽的困境,王为光别出心裁,扛着几块招人眼红的招牌,窜到内地一些大城可行骗,开始了他的“漩涡行动”。他的出现,犹如一颗灾星,走到哪里就把祸水泼到哪里。如梦方醒的受骗者,纷纷投书公安机关……

正当公安机关着手追捕的时候,王为光又一次住进了武汉一家豪华宾馆。这天夜间,他搂着一位拜金美女,踏着醉人的旋律,摇身摆臂,寻欢狂舞了一阵;随后熄灭了壁灯,把拜金美女抱到了席梦思上……

就在此时,两位机警的公安人员从天而降,给他戴上了锃亮的铜铐。

这些天来,一连九次审讯,他使尽浑身解数,竭力狡辩与抗争,企图瞒天过海,而且几乎要得逞了。现在,他坐在被告席上,太阳穴上青筋显露,一双大眼瞪得溜圆,眸子四周充满血丝,只要预审员一发问,他就会一如既往地暴跳如雷。在他心目中,眼前的差佬(警察)纵然是福尔摩斯,也休想从他的“漩涡行动”中捞到一根稻草。

段厚德并没有急于发问。他从事预审工作18年,制服过形形色色的对手,素有“智多星”之称。经过前九次审讯,他摸透了王为光的招数,“以柔克刚”不行,非用“重型炮弹”摧毁对手的思想防线不可。于是,他偕同两位助手,精心制作了一盘“录音剪辑”。眼下,他成竹在胸,移动了一下收录机,严厉地盯着王为光,嘴角上不时掠过一丝讥笑。

“难道今天有什么绝招?”王为光毕竟心虚胆怯,朝审讯台上瞥了一眼,看出了异样——冷峻的脸色、凌厉的目光、持续的沉默,还有那台往日未见的收录机,方才恼羞成怒的架势稍微收敛了一些,合十的双手置于膝间,仿佛在祈祷苍天:“但愿今天的审讯是老生常谈!”

段厚德看得分明:王为光额前渐渐沁出了汗珠,这正道出了他内心难以抑制的惊惧。其实并不奇怪:以往那些不能自圆其说的假话,不正是惟妙惟肖地暴露了他的庐山真面目么!段厚德研判着他,右手食指不紧不慢地朝收录机播放键伸去。

王为光抬起头,扯着衣袖擦去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旋即脑袋下意识地耷拉下来,如同霜打的野草一般,心里在想:“今天的审讯凶多吉少啊!”

“王为光,你今天是坦白还是抗拒?”段厚德开始发问,声音如同打雷,食指依然按在播放键上。

王为光至少怔了五秒钟,便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我虽然定居香港,却有一颗滚烫滚烫的报国之心;没想到如今身陷牢笼,真是活天的冤枉!”与其说老调重弹,不如说是试探。

“说得多动听!”段厚德的食指在播放键上点了点,一针见血地说:“你干的勾当,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朝自己脸上贴什么金?”

王为光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壮着胆子反问道:“段干部,您凭心而论,我回大陆东奔西走,想为祖国兴旺尽匹夫之责,这算什么心?”声音虽高,却显得无力。

“什么心?祸国殃民之心!”段厚德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咔嚓”一声揿动播放键,愤愤地说:“你简直是花冈岩脑袋,不见棺材不掉泪!”

顷刻,收录机内播放出王为光熟悉的、难以置信的声音,字字似钢针,句句如炮弹。他渐渐坐不住了,不停地挪来挪去;脸上的汗珠愈聚愈大,垂落下来,形成了条条小溪流。他从慌乱中镇静下来,默默地清理着思绪。共产党的差佬不是福尔摩斯,却胜过福尔摩斯,比孙悟空的法术还大。他似乎明白了,骗子有术,也有效,但终有限,自己的“漩涡行动”全被他们掌握了。黔驴技穷,山穷水尽,自己索性坦白了好。他扯着衣袖擦去汗,哭丧着脸,哀求道:“段干部,我的确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求您宽容宽容,给我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真的,最后一次!”

“当然可以!”段厚德关掉收录机,声色俱厉地说:“希望你珍惜这‘最后一次,如果再掺一点假,就按抗拒论处!”旋而朝左右两边的记录员点了点头。

王为光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沮丧地说:“段干部,自欺欺人的话我再也不说了。要把我的罪行交待得一清二白,还得从见不得人的‘漩涡行动计划说起”……

虎年元日刚过,香港已是一片新绿。王为光孤身站在英皇道129号19楼自家凉台上,呆呆地望着室外的一片春色,眉宇间掠过一丝微笑。俄顷,他又自嘲似地摇摇头,觉得春天离自己太遥远了,便拖着沉重迟缓的步子返回房间,叹息着躺到陈旧的席梦思上,默默地追忆着已经失去的一切,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六年前定居香港,王为光游遍全城,如同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饱眼福。他站在尖沙嘴海边凭栏眺望,一大片宏伟壮观的建筑群延伸东西,目不暇接。市区的马路全是高速行驶的车道,数不尽的汽车昼夜飞驰。一到黄昏,全城泡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之中,纵然银河落九天,也难与之相媲美。漫步市区,华美的摩天楼更令人惊叹不已。康乐大厦建立在一个碧波荡漾的深水池中,仿佛整个大厦是从水波中冒出来的,不知胜过海市蜃楼多少倍!汇丰银行大厦全由玻璃筑成,内外看去,恍如蓝色的水晶宫;人登电梯,冉冉而升,如同进入仙境。全市商店内的商品,琳琅满目,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来到这个繁华的世界定居,王为光心里甜透了。

渐渐地,他所陶醉的极乐世界为赤裸裸的现实击得粉碎:父母苦心经营的皮革公司,从兴旺到冷落、到萧条、到危机,最终彻底倒闭了。他东窜西跳,企图顶住灾星降临;然而他太苍白无力了,“大鱼”无情地吞食了他家这只“小虾”。王为光感到比吃黄连还苦。

危难中,讨债的人频频上门,逼得王为光一家无地自容。他终于明白了:香港那些华美的超级大厦不过是赚钱的招牌罢了。在港九这片土地上,金钱是人与人之间的唯一物质维系,人道主义不过是在做好的菜上添放的几片中看的青菜叶子。太辛辣了,辛辣得几乎令他窒息。

苦中掺辣,犹如雪上加霜。父亲的头发变白了,脱落了,只剩几根,不象头发,倒象宇宙卫星上的天线。母亲的眼睛深陷了,无光了,蒙上泪雾,宛如玻璃球罩上了轻纱。身怀有孕的妻子脸黄了,变瘦了,弱不经风,时常夜半闻泣声。耳濡目染,王为光心酸,每每溢出酸涩的泪……

回忆产生了不等式:甜,远远小于酸苦辣之和。他绝望了,郁闷、烦恼、愤恨汇合起来,掀起莫可名状的巨浪,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什么华美的极乐世界?分明是一条瘦狗也要炸出三斤油来的地方!

家境衰败了,破产了,皮革公司不复存在了,今后的路怎么走?王为光一脸愁云,凄然泪下。他从席梦思上探下身,走到空荡荡的食品柜前,拿出残剩的杜康酒,仰起脖子灌下肚。顷刻,心中火辣辣的,脸上热烘烘的,忧伤之情有增无减……唉,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分明是抽刀断水、举杯消愁啊!

父亲进房,见儿子痛楚的脸上滚动着串串泪珠,凄切地劝慰道:“孩子,事到如今,眼泪能帮得了忙?”话是这么说,自己昏花的老眼内也蒙上了一层雾。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王为光悲悲戚戚地说:“爸爸,咱们家落到这步田地,能不叫儿愁断肝肠么!”

父亲长吁短叹,语调格外惆怅:“儿啊,你还年轻,愁坏了身子,我和你妈靠谁?李玉莲和即将出世的孩子靠谁?!”

王为光咬住嘴唇,强抑心中的苦衷,满含哀怨地说:“儿实在有愧呀!”

“想开点吧!”父亲叹息道:“在香港这个鬼地方,象我们这样的区区小户要发家致富,还不是水中捞月、镜中摘花吗!”

王为光坐着一动不动,如同浮雕一般。从皮革公司不景气那天起,他求爷爷,告奶奶,得到的不是白眼就是嘲弄,真是关云长夜走麦城,倒霉极了。

父子相对无语。良久,老谋深算的父亲凭着多年的见识,歪着亮光光的脑袋说:“香港不比大陆,要想重振家业,非得另谋新路不可!”

父亲言及大陆,王为光为之一振。定居香港六年,他虽然无力拯救家业,却懂得不少尔虞我诈的勾当。如今陷进穷途末路,如果用香港的一套对付大陆人,兴许能杀出一条新路。想到这里,王为光抖起精神对父亲说:“这倒是个办法,到大陆闯荡去。”

“谈何容易!”父亲连连摇头劝阻:“虽然大陆正在改革开放,可是你身无分文,凭什么取信人家?再说,大陆的差佬厉害得很,一旦出了格,能逃得了他们的手掌心?”

王为光一时默然。对于父亲的前言,他认为不屑一顾,世界上靠白手起家的人有的是,何况自己天生一张能把“死鸽子说成活鸽子鲜”的嘴呢!对于父亲的后语,他有些不寒而栗,当年在泉州扒了一个钱包,就蹲两年“班房”……可是,事到如今,冒风险总比活受罪强,何况人世间许多事都是成功于冒险呢!他左思右想,权衡利弊,一锤定音:“爸爸,您别拖后腿了,儿不是窝囊废!”

父亲熟知他的犟脾气,想定了的事非干不可。无奈,浑浊的泪在叮嘱声中滚动:“你咬定要去大陆,也得好自为之。”

王为光频频点头,一再安慰老父:“我一定见机行事,好自为之”……

武汉,是王为光闯荡的处女城,实施“漩涡行动”计划的第一站。

傍晚,他登上电梯,冉冉升到最高层,步出电梯,来到观景台,壮丽的景色尽收眼底。春夜轻撒下黯蓝色的羽纱,一轮圆月慷慨地洒下丝丝柔柔的银光。大桥两旁玉兰花似的华灯怒放了,宛如一条乳白色的巨龙静卧大江之上。夜色里,蛇山上的黄鹤楼金灯闪烁,蔚为壮观,无愧为举世名楼;龟山上的彩色电视塔耸入云端,迷迷蒙蒙,不失为“亚州桅杆”;它们隔江相望,把江城装点得格外气魄。滚动的长江水倒映着月光与灯火,犹如一条抖动的巨型光带,向东西延伸到目不所及的地方。三镇市区流动着斑斓,流动着光色,流动着欢笑……腾飞中的武汉真美,美极了!

岂但是美!这里,“黄金水道”横穿东西,京广铁路纵贯南北,“九省通衢”,名不虚传。百闻不如一见啊!王为光笑了:到武汉来闯荡,进则容易,出则方便,太理想了。

一饱眼福后,他便乘电梯下楼,来到广场边的花坛前散步。月亮的脸分外光洁,如同美女的脸。他走几步,月亮跟着走几步;他停下,月亮也不动了。团团浮云如同杨花似地飘过天空,飘过月亮,悠悠地作着夜间的漫游。此时此刻,王为光的心情似乎是平静而安谧的,然而蕴藏在内心深处的“漩涡行动”的潜流却平稳而深沉地冲击着他的心灵。自己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安能这般悠闲悠哉?待“漩涡行动”计划兑现了,再遍游神州也不迟啊!可是,来到这人地生疏的华中重镇,如何找到自己需要的人呢?他默默地散步,默默地思索,愈发感到万事开头难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位中年男子靠拢过来,主动搭讪道:“唷,您不是……”

“您找我?”王为光见来者衣着入时,一口当地口音,忙献出三分热情。

“噢,对不起,我看错人了。”中年人表示了歉意,转身欲走,却未移步。

王为光见中年人心中有事,跨前两步,增加了三分热情:“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中年人以热对热,上下打量了一番,探询道:“您是不是从香港来的?”

“好眼力!”王为光边伸手边询问:“您贵姓?”

“贱姓王,叫王贵,在汉剧团工作。”他一手下垂,一手抚胸,躬身回答后忙握住王为光伸过来的手。

“好极了!我也姓王,一个祖宗菩萨传下来的。”王为光发思古之幽情,多半是为了眼前,忙把热情升到饱和状态:“怎么样,到我寝室里聊聊去?”

王贵连声道好,挽着王为光的胳膊走进饭店。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二人邂逅相逢,一种莫名的东西把他们吸到一起去了。

进了寝室,王为光打开灯,顿时大放光明。他示意王贵坐在墨绿色的金丝绒沙发上,然后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从西服内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来,声音脆亮,动作潇洒。王贵从沙发上立起身,前倨后恭地捧过名片扫了一眼,不禁肃然起敬起来。

沏茶。递烟。端糖果。

就在这三五分钟的时间里,王贵仔细看了名片,暗自庆幸起来。一个月前,他一口答应胡玉兰的托词,帮着找到一位港商,为她家乡扩建麻纤厂投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大话既出,却有苦难言。好在有一个爹妈给的脑袋,绞尽脑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同晴川饭店挂上了钩,经常进进出出,一心想找到一位主顾,都始终未能如愿。这天晚上,他照例来到晴川饭店,边同接待室服务员聊天,边翻看来客登记簿,自然瞄准了王为光。适逢王为光下楼散步,王贵从服务员口中对上了号,便走出饭店,演了花坛前那段微妙的戏……

“王先生,武汉还是初来乍到吧?”王贵毕竟久经戏台,言谈一点也不做作。

对于王贵的尊称,王为光欣然接受。因为他心里明白,若不是到大陆来,这种称呼是同他绝缘的。于是,他礼尚往来,亲热地说:“的确是初来乍到,您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既然这样,我当您的义务导游去。”王贵受宠若惊,忙把自己打扮成“武汉通”,数来宝似地说:“这里的名胜古迹可多呢,金碧辉煌的黄鹤楼,翻修一新的古琴台,香烟缭绕的归元寺,全国有名的‘水上世界,还有‘亚洲桅杆……”

“多谢,多谢。”王为光急于垂饵钓鱼,便打断他的话:“公务在身,游览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怎么,王先生不是来汉观光的?”王贵故作惊讶。

王为光诡秘地一笑,言不由衷地说:“祖国奉行开放搞活的政策,四化建设方兴未艾,我身为炎黄子孙,能无动于衷么!”

王贵翘起大拇指,阿谀奉承道:“王先生一片赤子之心,实在叫我钦佩。”

“过奖了!”王为光故作谦恭后,抛出了一记鱼饵:“我初到武汉,举目无亲,要报效国家,少不了您牵线搭桥哩!”

“承蒙王先生垂爱,贱人愿效犬马之劳。”王贵一副下贱相,忙不迭地说:“就怕爱莫能助啊!”

“咱们是一个祖宗菩萨下来的,就不必客气了。”王为光暗中得意,进一步诱鱼上钩:“人之相处,有的一朝一夕就可以肝胆相照,有的唯唯诺诺多少年也不会成为至交。您我今晚不期而遇,算是千里有缘必相逢嘛!”

王贵喜不自胜,把他奉若神明,拱手道:“王先生说话入木三分,实在感人:敝人不才,今后还望多多关照!”

“别见外,您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竭诚帮忙。”王为光见鱼啄食,笑盈盈地说。

王贵求之不得,不失时机地道出了扩建麻纤厂的事。

鱼上钩了。王为光喜不自禁,一锤定音:“小事一桩。您尽快转告胡小姐,请她明天晚上到这里来具体聊聊。”

王贵连声道好,脸上堆满了笑……

翌日黄昏,王贵偕同胡玉兰拜谒王为光。

一进寝室,王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为光面前,用邀功请赏的口气道出了开场白:“王先生,您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

“哦,哦,”王为光一眼瞄去,胡玉兰如同飘然而至的九天仙女一般,连忙迎了上去:“欢迎胡小姐光临!”

胡玉兰扫去一眼,长发掩耳,乌须压唇,西装革履,仪表不凡,便轻盈地闪进门,同王为光握手道好。

王为光握着胡玉兰的手久久没有松开。许久,他捏了捏她的如笋之手,才腾出手来示意二人入座。

宾主寒暄投机,气氛亲如故人。王为光洒脱地问:“胡小姐今年多大了?”

“差两岁就是而立之年了。”胡玉兰回答文雅,笑得很甜。

“唷,比我还小一岁呢!”王为光眨巴着大眼睛,黑压压的上唇须舒展开来:“不过,看上去正当豆蔻年华似的。”

胡玉兰莞尔一笑,微露洁白的牙齿,如同“玫瑰含雪”似的:“王先生,过奖了!”嘴上这么说,心里美滋滋的。

“听说胡小姐的戏演得也挺好,不失为楚地才貌出众的佳人嘛!”王为光又恭维了一句,目光盯在一张桃花似的脸上。

胡玉兰不失时机地翘了翘鼻子,做了一个可爱的造型动作,颠倒了一下方才的语序:“过奖了,王先生!”

王为光没完没了地说这道那,竟把王贵冷在一旁。王贵耳濡目染,早已滋生一丝醋意。转念一想,她这样的女人,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便借故退场:“王先生,今晚家中有点事,失陪了!”

王为光不明他的心思,挽留道:“怎么,今天多陪太太一会儿不行?”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王贵欠身告辞,出门时,冷冷地瞥了胡玉兰一眼。

王贵一走,胡玉兰轻松多了,娇媚地启动樱桃小嘴:“王先生,您挺健谈的。”

王为光心里甜滋滋的,用炫耀的口气说:“一个走南闯北的人,不具备宾至如归的魅力怎么行!”

胡玉兰嫣然一笑:“王先生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见笑,见笑。”王为光故作姿态:“这么大的武汉,我还是首次光顾呢!”

“听口音,王先生不是香港本土人吧?”尽管王贵吹得神乎其神,胡玉兰觉得还是亲口掏掏真底好。

“又是,又不是。”王为光心中有谱,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王先生真会说话。”胡玉兰妩媚一笑,浪漫地翘起了小下巴。

王为光切准时机,不假思索地亮出了第一张牌:“我本是泉州人,六年前受国家某部派遣去香港工作,天长日久,干脆定居那里了。”

胡玉兰顿生仰慕之心,进一步摸底道:“这么说,全家都去香港了?”

“哪里,本人光棍一条在港九!”王为光如同背台词一般,道出了第二块牌:“父亲是中央A号首长的老部下,仍在部队担任军长,母亲是军机关的处长,如今都在福建从戎哩!”

“您真幸运!”胡玉兰十分眼红,脱口赞叹。

“的确,我是幸运儿。”王为光自我陶醉,无中生有地甩出第三张牌:“中越边界反击战打响后,我参战负了伤,不久就转业了。后来嘛,方才已经说了。至于我爱人,她在中越边界反击战中牺牲了……”

“唉,这真是幸运中的不幸啊!”胡玉兰脸上掠过怜悯之色后,追问道:“后来没有续娶?”

王为光似乎从深沉的怀念中醒悟过来,脸色渐渐由阴转晴,顺水推舟地打出了第四块牌:“后来,我担任了香港一家公司的副总经理,公务繁忙,续爱的事也就搁下了。”

胡玉兰又喜又乱,一时语塞,便扭着苗条的身材,独自走进了卫生间。

她浸在洁白的浴盆里,兴奋中掺杂着一丝惶恐。看王为光方才的眼神,好象也是一只爱闻腥吃鱼的猫,而且毫不亚于她领教过的人,这一点令她兴奋不已。可是自己是有夫之妇,而且同他又是初交,万一“爱神”之箭射不中呢?这一点不能不叫她惶恐。

然而,王为光太诱人了。这不,高居要职的父亲,声名显赫的后台,鲜血染红的历史,令人仰慕的职务,国内吃香的金牌、银牌、铜牌、王牌,他萃于一身,真是万里挑一呀,能不令人羡慕、眼红、垂涎、崇拜得五体投地!自己呢,太寒碜了:这几年,剧团不景气,干巴巴的一点工资也难保,只好东奔西走,削尖脑袋捞点“外水”。眼下找到这么一棵“摇钱树”,怎么能轻易错过“天赐良机”呢!对了,一切男人都是好色的,何况自己如花似玉一般。聪明的女人就要勇敢地用女色击倒对方,然后才能牵着他的鼻子为自己服务……想到这些,她得意地笑了,沉醉在浪漫主义的美梦中。

此时此刻,王为光别有一番情思。

当晚,他一见胡玉兰就动了心。且不谈她妩媚诱人的一表风采,那双丹凤眼多撩人,水灵灵的,亮晶晶的,总象在笑。要是在香港“夜总会”,早把她一把揉进怀里了。那里,人影是疯狂的,笑声是疯狂的,节奏是疯狂的,而且可以自吹占有女性后的满足……这在大陆是不可思议的,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要想占有眼前这位美女,非得耍点手腕不可。

其实,他已经做了一点手脚了。这不,刚见面时的握手动作,交谈中的眉来眼去,尤其是一连打出的四张牌……这一切,足以使她神魂颠倒了。如果她不倾心,怎么会当面走进卫生间呢!没有错,这是她无言的独白、大胆的暗示啊……

他正入迷地想着,胡玉兰拉开了卫生间的门,长发掩映着半边脸,露着神秘的微笑,一步一步地朝王为光扭来。

他的脸瞬间由晴转阴,一片乌云倏地爬上了眉宇间,心里在想:“别看你是演戏的,我比你的演技高明多了!”胡玉兰见状,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王为光听“您”变成了“你”,心中有了数,故意苦着脸说:“今晚见到你就想到我九泉之下的爱人,你们长得太象了。”

胡玉兰听出了弦外之音,却用怜悯的语气说:“你太孤单了!”

“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朝夕祸福啊!”王为光斜乜了她一眼,试探了一句:“好在你在我身边,也就不感到太寂寞了。”

胡玉兰春潮荡漾,脱口而出道:“只要你不嫌弃,我今天陪伴你。”

“你太理解我了!”王为光一把搂住胡玉兰,在她脸上狂吻起来,然后对她说了一句话。

胡玉兰似乎想起什么,煞有介事地说:“不行,真的不行……”

王为光如痴似醉,忘乎所以了,极富感染力地说:“我爱你,真正地爱你!”

胡玉兰无力地挣扎着,喃喃地说:“爱是纸扎的船,放到爱河里一泡就化了。”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爱你!”王为光紧贴看她隆起的胸脯,信誓旦且地说。

胡玉兰说了一句什么就不动了。因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感到好运气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

弹指十天。胡玉兰见王为光进了卫生间,独自靠在沙发上,追忆逝去的十天,心中涌起一股充实、欢愉的情感。

十天来,她太高兴了,也太幸运了。她在人生之路上跋涉了28年,总想得到希冀的一切;而一切却是那么遥远,那么虚无飘渺。短暂的十天中,福星降临在她的头上,一切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瑰丽多彩。这是怎么回事?她居然怀疑自己置身于南柯一梦之中。

然而,不是梦,是现实。

不是么,她生活在大武汉多年,却从来没有尽情地饱览三镇春色。十天来。她同风流倜傥的王为光形影相随,吃的是山珍海味,饮的是“东方魔水”,坐的是豪华轿车,住的是摩登宾馆,看的是江城名胜。尤其是登上“亚洲桅杆”,欲穷千里目,遥望洞庭湖,真是美不胜收。匆匆一旬,耗资逾千,这是她可想而不可即的惬意事啊!

她虽有笼络他人之心,昔日却苦于“手长袖短”,纵然受人之托,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现在呢,今非昔比了。前天去一位友人家作客,酒足饭饱之后,友人求她帮忙买一台钢琴,好培养唯一的“千金”成才。她朝王为光妩媚一笑,他便心领神会,一口承诺,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买上意大利产品。友人喜不过,当场塞给王为光一百张“大团结”。临别时,友人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真有能耐,攀上了高枝!”她重重地赏给友人一拳,心里至少得意了一刻钟。

更有甚者,那天衣锦还乡,真是没齿难忘,往年回去,多半是左邻右舍光顾,偶尔有个“芝麻官”登门,她就倍感荣幸了。这次呢,简直是天壤之别。县府官员驱车迎接,设宴款待,不能不使她产生“万物皆备于我”的慨叹。尤其是签订扩建麻纤厂的合同,王为光慷慨投资四十五万元。消息不胫而走,从县长到百姓,无不夸她为家乡致富立下汗马之功。分手时,厂方把王为光的腰包塞得鼓鼓的,事后一清点,整整五千元。福星高照,名利双收,胡玉兰怎能不欣喜万分!

人都是向往新生活的。短暂的十天光阴,胡玉兰从人生之路的深谷腾飞到顶峰,这正是她以往梦寐以求的。

然而,王为光明天就要北上京都了,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一段难以忍受的生活空白。生命之舟如何续航?羁绊自己多年的跑道如何挣脱?一旦抛弃丈夫后会不会招来“苦命娜”的辛酸?她默默地思索着,期待王为光走出浴室,好向他倾诉衷肠……

就在胡玉兰喜与忧交瘁的时候,王为光泡在浴盆内的温水中,想着踏进武汉后频频得手的情景,脸上堆满了笑。

首先,胡玉兰填补了他生活中的暂时的空缺。她不仅有百灵鸟一样的动听歌喉,白天鹅一般的优美动情,而且一见倾心,同他痴情地演奏着“梁祝协奏曲”,和谐、悦耳、醉心。每当她贴在他怀里的时候,王为光总感到一种占有后的满足:“痴情的美人儿,你真傻……”

其次,胡玉兰是他实施“漩涡行动”的虔诚助手,得力的合作者。这不,钢琴买主是她引见的,空头合同是她搭桥的,京都关系是她牵线的……没有她,怎能在楚地打开局面?怎能进一步招摇撞骗?又怎能重振破产了的家业?以她为圆心,向全方位辐射出去,完成自己肩负的“特殊使命”。她太重要了,非紧紧攥住她不可:以假意换真心,以甜言骗痴情,这比从“一条瘦狗身上炸出三斤油”来要仁慈多了……

王为光裹着浴巾,走出卫生间,坐到沙发上。胡玉兰一扭柳腰,依偎在他袒露的怀中,柔情绵绵地说:“光,你明天就要北上了,我真舍不得你离开!”

“傻瓜!”王为光虔诚地说:“暂时的分是为了永久的合呀!我北上期间,你抓紧离婚,到时候听你的喜讯。”

“要是他耍赖怎么办?”胡玉兰微蹙柳眉,显出一筹莫展的神态。

“你真傻!”王为光盯着一张西施一样的脸,含笑反问了一句:“捆绑能成夫妻?”

“其实,他对我还挺好的……”胡玉兰娇滴滴地一笑,言未尽,意已明。

“你太傻了!”王为光听出弦外之音,信誓旦旦地说:“你还信不过我?你一百个放心,不久的将来,我带你去香港定居,以后送到美国留学深造,学成回港当我们公司的妇女部长。如果我说半句假话……”

“你别说了,我听你的。”胡玉兰想到来日的荣华富贵,连忙翘起樱桃小口,堵住了王为光的嘴,生怕他说出“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话。

第三天下午,王为光象一颗宇宙流星流到北京,住进了万年青宾馆。

也是天公作美。王为光从武汉上车后,很快瞄准了一位性格开朗的女乘务员。他本着“说话不赔本,舌头打个滚”的交际经,主动与姑娘搭讪,又是夸奖,又是颂扬,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讨得了姑娘的欢心;继而摇唇鼓舌,把香港吹得天花乱坠,吹得姑娘眼花缭乱,心驰神往。不知什么东西牵动了姑娘的心,她把王为光的硬卧换成了软卧,而且美味佳肴餐餐送到他手上。作为对姑娘的酬谢,王为光为她叔父章进买一部高档照相机。姑娘满心欢喜,塞给他一张便条,上面歪歪倒倒地写着叔父的工作单位与电话号码……

王为光至多静息了十分钟,便打电话与章进、黄娟接上了头。他搁下电话,坐到沙发上盘算起来。首进京城,他懂得“大意失荆州”的古训,并不想一步登天;只要接上关系,进而扩大联络,就算马到成功;如果能“顺手牵羊”,更是锦上添花。眼下已经挂上了钩,而且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回音,他心中的乐不可支的劲儿,就甭提了。

是晚,黄娟引着一位壮年男子来到万年青宾馆拜会王为光。黄娟系武汉人,同胡玉兰结下了忘年之交。一年前,她进京学艺深造,拜京都一个高级剧团的乐队指挥为师。听黄娟介绍,随同者正是她的贤师吴丰,不仅仪表不凡而且小有名气。王为光喜出望外,握手道好热情接待,宛如东道主迎来久别重逢的友人一般。

三人侃侃而谈。吴丰喧宾夺主,口若悬河,把北京的风土人情、市场经济、人之观念说得头头是道;黄娟偶尔插上几句,更使得吴丰的谈吐多姿多彩。王为光心满意足之后,开始故伎重演,如同除夕夜燃放彩珠筒一般,“嘭嘭嘭”地打出了四张牌,色彩斑斓,五彩缤纷。这四张牌非同小可,说得师徒垂涎三尺。王为光察言观色,料想眼前人同胡玉兰一样轻易上钩,便继续述说那四张牌,如同电视导演分解镜头一样,丝丝入扣,娓娓动听,一直吹到更深人静,师徒二人才依依告辞。

黄娟、吴丰刚走,章进又叩响了门。王为光照例是老调重弹……送走章进,王为光踌躇满志。踏进都城,前后不足十小时,居然博得了三位来访者的信赖与敬仰,王为光愈发顾盼自雄了。

俗话说,和气致祥。王为光见人面带三分笑,而且善于吹牛撒谎,因此他的微笑外交得心应手。弹指一旬间,他不仅是吴丰、章进两家的座上宾,而且扩大了联络,结识了一名教员、一位小提琴手、一个从事农村能源工作的干部。更有甚者,顺手牵羊的事,他也如愿以偿。不是么,吴丰引见的三位友人都想买钢琴,既要价廉又要物美。章进担心王为光忘了他侄女的嘱托,连忙吐出了弦外之音。王为光求仁得仁,一一承诺。于是乎,五千一百元人民币塞进了王为光的腰包……他喜迷了,吹牛的妙用真是不可思议。

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离京回汉的头天晚上,王为光在万年青宾馆宴请吴丰等人,可谓用心良苦,别出心裁。在他心目中,当今中国,“茅台”象征着富裕,“皇冠”代表着地位。他不惜钱财,买了四瓶“茅台”酒,又租用“皇冠”接来吴丰他们。这样,既能显示自己是富贵者,又可以进一步取信众人,不失为一箭双雕。

席间,王为光举杯敬酒,众客人端杯致谢,如同众星捧月。酒过三巡,场面非凡,点头的、哈腰的,好象被抽了脊髓似的,献媚之词,不绝于耳,骗者与被骗者,在一种神秘的溶剂的作用下,混合成了一个弹冠相庆的整体。王为光愈发看透了眼前的客人,需要便是一切,为了得到价廉物美的钢琴与相机,什么都甩到了脑后,包括人格。于是,他凭借“久逢知己千杯少”的劝酒词,同他们频频碰杯,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这些不可调和的东西,统统溶进了芳馨的“茅台”酒中……

离开北京,途经武汉,王为光带着胡玉兰来到羊城,适逢花市盛展。那鲜艳多彩的大丽、千黄万紫的菊花、清淡古雅的紫玉兰、花红似火的鸡冠花,争妍斗丽;端庄稳重的山茶、矜持蕴藉的红梅、生意盎然的采雀、含苞欲放的绯桃,迎春欢笑:冰清玉洁的水仙、风采非凡的玫瑰、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市盟主的吊钟,竞放芳香。还有那鸣春的鸟、游春的鱼、贺春的画、赞春的诗、迎春的歌。这些,使初到广州的胡玉兰心花怒放。演员所特有的冲动和激情,使她对王为光的痴情更烈了,巴不得早日结为伉俪。

回到下榻的白天鹅宾馆,胡玉兰游兴未艾,依偎在王为光怀里,乐不可支地询问道:“光,广州的花市为啥这么热闹非凡呀?”

“没想到吧?这可是大武汉望尘莫及的喽!”王为光说罢,朗声笑了起来。

“人家问正经的,你却奚落起武汉来了。”胡玉兰微蹙柳眉,噘着樱桃小口嘟哝道。

王为光盯着她一张西施般的脸,连忙改口说:“羊城的花再美,也比不上你中看呀!”

胡玉兰柳眉舒展,小口旁荡起两枚笑靥:“快说正经的呀!”

王为光紧紧把她搂在怀里,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广州素有花城的美称,迎春花市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了。一般在除夕前三天的早上开始,一连三天三夜,直到除夕深夜2点钟,花市达到高潮……”

“唷,明天就是除夕了,我非去看个够不可!”没容王为光说完,胡玉兰从他怀中直起腰,忽闪着一对水晶晶的眼睛说。

“我不仅奉陪,而且要多买几束名花献给我心中的胡太太呢!”王为光边说边搂住胡玉兰狂吻起来。

胡玉兰伸出如笋之手,推开王为光的嘴,怪嗔道:“到如今八字还缺一撇呢,就称起太太来了。”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美着哩!

“别急,别急,待我做完大陆的生意,咱们就回香港……”王为光心中早已火燎燎的,话没说完便朝床上努了努嘴。

胡玉兰正欲起身,电话铃响了。王为光皱皱眉头,慢吞吞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刹时,他象被电触了似的,脸唰地变得苍白,三寸不烂之舌似乎僵硬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我……是王为光……不行不行……还是我下楼去……”他放下听筒,尴尬地笑了一笑,又支吾了几句什么,便匆匆下楼去了。

见他一反常态,胡玉兰感到蹊跷,想跟着下楼看个究竟,却怕冲撞了高攀上的情人,便从窗口探出头去看看分明。五分钟后,王为光出现了,右臂挽着一位腆着肚子的年轻女人,边走边说着什么,比热恋中的情侣还热乎。她敏捷地察觉到什么,两眼喷出了火星,趴在窗台前胡思乱想起来……

子夜时分,王为光才回到寝室。一见面,胡玉兰壮着胆子,没好气地追问:“你干什么去了?”

“谈生意去了!”王为光见她柳眉飞起,皮笑肉不笑地搪塞道。

“嗯!”胡玉兰愈发生疑,放连珠炮似地紧追不舍:“你接电话时为什么慌里慌张的?一个孕妇怎么知道你来广州了?她为什么深更半夜的找你谈生意?你下楼后勾住她的胳膊干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王为光被连珠炮炸懵了,许久才清醒过来。还在北京时,他就给爱人李玉莲拍发了一封电报,道明了赴穗的时间、下榻处。李玉莲思夫心切,特意从香港赶到羊城,接王为光回香港过年……事到如今,撒谎只能敷衍一时,弄不好还会前功尽弃,干脆道明真相,再看胡玉兰的态度行事。于是,他把先前打出的四张牌一一摊开,如实道出了它们的来龙去脉。

胡玉兰气得七窍生烟,两片柳眉险些飞出了脑门:“你……你简直不是个东西!”

“嘿嘿,你看穿了,看透了,就会觉得我更可爱了。”王为光挽着胡玉兰坐到床沿上,用看破红尘的口气说:“为了金钱,只有卑鄙,这在香港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仁义多了,对你更是一片真心。”

胡玉兰半就半推地坐在王为光身边,哽咽着说:“你把我骗了!”

“怎么谈得上骗呢?”王为光见她火气变小,急中生智地说:“我明天就回香港办离婚手续,这在那里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即使离婚,也是个见异思迁的人。”胡玉兰心有余悸,拉拉泣泣地说。

“唉,我是有口难安你的心啊!”王为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信誓旦旦地说:“我今生非你不娶,否则就学宝玉出家去。”

胡玉兰沉默着。早在王为光去北京期间,她就闪电般地同丈夫离了婚。事到如今,如果破镜重圆,也难填感情上的鸿沟;同王为光分道扬镳,更是哑巴吃了黄连;干脆将计就计,你骗我,我也骗你,万一变了心自己也不吃亏……想到这些,她拭去泪,鹦鹉学舌地说:“我今生非你不嫁,要不然就学黛玉葬花去!”

王为光喜不自胜,进一步塞给她一颗定心丸:“等到做完大陆的买卖,咱们就结婚。”

“我信你!”胡玉兰甜丝丝地说:“你明天回香港后,我想一人在广州住几天。”

“行!我把钱都留给你,回家的路费让她掏去。”王为光投其所好地说。

“你真好!”胡玉兰柔情绵绵地说:“我在武汉等你。”

王为光熄灭了灯,黑暗中脸上挤满了得意的笑……

一个月之后,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王为光告别香港,来到了西湖之畔。

春日湖堤,桃红柳绿,燕啭莺啼。然而,王为光无心游湖赏景,匆匆赶到杭州一所高等学府,找到了名叫钱康的学生。

钱康二十出头,在书法绘画上初露头角。早在北京期间,王为光就在扩大联络中听说钱康其人。他觉得,钱康已经小有名气,少不了结交名流,甚至涉足官场,这正是他求之若渴的人物。于是,他这回决定先闯“天堂”,然后溯江而上,重返白云黄鹤的故乡。

说来也怪,没出一天功夫,钱康就跌入王为光这位不速之客的圈套。威赫赫的父亲,硬棒棒的后台,红殷殷的历史,响当当的职务,能不叫钱康眼红得发昏!钱康巴结王为光心切,即兴作画,一幅济公和尚,两幅西湖山水,篆印未盖就献上了。

胡编神吹之中,王为光很快明白,他当初的猜测应验了。钱康交际广泛,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他如同瞎猫碰上了死老鼠,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生就三寸不烂之舌,一个甘愿提供用武之地;一个有心投饵钧鱼,一个贪心吞饵上钩:彼此各怀鬼胎,暂时结为一伙,行骗一帆风顺。短短几天时间,王为光便忙得不可开交:“皇冠”、“奔驰”轮番迎送,公宴、私宴接踵光临。到了第六天,王为光的繁忙程度达到顶峰。上午谈判。下午继续。傍晚签定合同:修建西湖飞机场,投资5000万人民币,王为光代表港方一家公司签字。随后便是领导接见、举行宴会、合影留念、观看演出,直到深夜,王为光才被护送到宾馆……

王为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几天来,一位副市长,深深刻在他的心中。有人说,骗子的眼光具有特殊的功能,往往常人不屑一顾的区区小事,在骗子的眼中却价值连城。他正是用这种特殊眼光观察副市长的,有点象中央A号首长。当晚合影前,他又斜乜了好一阵子,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暗中惊呼起来:“不是有点象,而是象极了”……骗子的思维也是敏捷的。“眼睛一眨、胡言直撒”,正是王为光敏捷的思维表达方式。他从副市长想到A号首长,想到发端于内乱时期的“断头术”……很快地,一个罪恶的设想产生了:合影到手后,立即放大、剪裁、修饰、合并、翻拍,就成了自己同A号首长的合影了。没有冒险,便没有成功。这一手,太妙了。

他探身下床,摊开钱康的三幅画,仔细端详起来。“嘿嘿,笔法娴熟,栩栩如生,造诣不浅!”王为光欣赏着,赞颂着,渐渐地发现了画面的奥妙:既没题诗,又未盖印。是钱康的疏忽还是天助人意?没有错,多半是天作之合。于是,他又想到了A号首长:“如果盖上他的大篆,这三幅画就神了!万一露出破绽,这也是通天的事,谁敢去追问个水落石出!”嘿嘿,这一手,妙绝了。

王为光拉开金丝绒窗帘,打开一扇窗户,迎来扑面春风。王为光欣喜万分,浮想联翩。杭州之行,春风得意,没齿难忘。别看一张合影三幅画,胜过了如来佛吹东风,吹得铁树能开花。如果先前打出去的四张牌是铺石筑路的话,现在可以飞奔疾驰、畅通神州了。嘿嘿,财运亨通,福星高照。待到“漩涡行动”计划一实现,自己就是港九世界的百万富翁了……想到这些,王为光关上窗户,拉上窗帘,重新躺到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到那时候,嘿嘿,万物皆备于我矣!”

这时,钱康叩门而进。王为光弹起身,趋步笑迎:“这么晚了,你还来这里?”

钱康坐到沙发上,笑声中融进了几分献媚:“您们合影后,我就跟着摄影师走了。这不,照片底片全拿来了。”

王为光接过照片扫了一眼,眉宇间挤满了笑:“这次杭州之行,多亏了老弟牵线搭桥啊!”

“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得王兄海涵哪!”钱康谦恭一番后说:“王兄大功告成,该看看杭州的名胜古迹了吧?”

“不必了。”王为光心中有事,又不便明说,搪塞道:“公务在身,游山逛水的兴致也就淡薄得多了。”

“这……”钱康迟疑一下说:“王兄的报国之心实在令人钦佩呀!”

“谁叫我是炎黄子孙的啰!”王为光心中在笑,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明天就起程去武汉,转而北上京城,抓紧时间干点实事,也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明天一别,咱们不知何时才能相会呢!”钱康恋恋不舍地说,心中想起了去香港游览的事,却未急于挑明。

王为光眼睛一眨,想起了数日前的承诺,连忙作出了巧妙的回答:“天下哪有不散的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再说,老弟将来去香港一游后,也会出现眼前这个场面的。”

钱康悬心落位。他抬手看表,已是子夜差三分,便起身告辞道:“兄长该休息了,我明天来为您送行!”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听兄长的,把时间花到学业上去才是!”王为光边说边把钱康送出了门,心里却在笑:“傻小子,要我带你去香港,太阳便从西边出了……”

望眼欲穿的胡玉兰,终于盼回了王为光。两人如胶似漆地厮混了三天,便乘机飞到了北京,住进了一家豪华宾馆。

春天的京城,云彩如丝纱般轻盈。王为光从窗口俯看长安街,那浮在花上的人波,潺潺如流。想起连日来的几局得心应手的棋,他心中又一次涌起一股踌躇满志的情感。

逗留武汉的三天时间里,王为光首先亮出了离婚手续;胡玉兰信以为真,死心塌地地表明心迹,要与他同流合污;用她自己的话说,“要想夫贵妻荣,必须夫唱妇和”。接着如法炮制了一张合影三幅画,胡玉兰一见,啧啧道好,纵然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更有甚者,那天王为光要买当日赴京的飞机票,售票员头也没抬,就甩过来一句冷冰冰的话:“登个记,一周之后再来。”王为光掏出那张合影,竭力不让递进售票窗口的手颤动,微笑着说:“小姐,我们急着要去北京向A号首长报告事情哪!”售票员稍微抬起眼帘,没好气地接过照片一看,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忙赔着笑脸说:“对不起,先生,怠慢您了!”旋即拉开抽屉,取出两张飞机票,毕恭毕敬地送到王为光手里……

插秧逢上甘露雨,行船遇上顺帆风。王为光离开窗口,反剪双手,在枣红色的地毡上转悠了三圈半,春风得意地自言自语:“有了手中的一张合影三幅画,准能操奇计赢了!”他走到乳白色的电话机旁,逐一给吴丰等人拨通了电话,然后把胡玉兰从床上叫起,一并坐到沙发上,甜言蜜语如同糖丝一般,又甜又长,拉扯不完……

当天晚上,一行八人光顾宾馆,拜见王为光。胡玉兰见了黄娟,格外亲热,到套房中叙旧去了。王为光招呼客人一一入座后,吴丰向他介绍了两位慕名而来的新客人,一位是北京一家影业公司的B干部,一位是来自内蒙一家电视开发公司的D经理。王为光一边同二人握手道好,一边感谢吴丰的引见。

宾主重新坐定,寒暄序幕拉开。

“怎么样,二老还好吗?”吴丰关切地问。

“还好。就是成天想我这个宝贝儿子呢!”王为光笑盈盈地回答。

“看样子,王先生这次回港变瘦了。”那位教师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照理说,亲人团圆,心情舒畅,应该长胖的。”那位小提琴手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依我看,王先生从港到京,一路辛苦了。”那位农村能源干部侧过脸对吴丰说。

吴丰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目光倏忽闪到王为光脸上,一语双关地说:“王先生回港,既要为祖国效劳,又要为朋友尽心,能不瘦么!”

王为光听出了吴丰的弦外之音,朝众人点头致谢后不假思索地说:“上次三位朋友托我买的钢琴已经买好了,全是物美价廉的意大利产品,待我下次回港办理托运手续。”讲到这里,目光跳到章进脸上:“抱歉得很,这位朋友的相机还没到手;不过,我已拜托一位去西德旅游的朋友了,会叫您称心如意的。”

四位买主悬心归位,溢美感激之词说了一大箩。

王为光陶醉在假仁假义之中,却故作虔诚地说:“梁山好汉为朋友不怕两肋插刀,我替朋友办点儿小事何足挂齿!”

一直笑而不语的B干部感动得说话了:“古语云:四海之内皆兄弟,彼此都不必客气了。不过,王先生大仁大德,一路劳顿,还是应该摆个席接风洗尘的好。”

“我举双手赞成!”D经理一拍大腿说:“久逢知己千杯少嘛!”

吴丰扫视众人后正欲启齿,王为光灵机一动,打了一个且慢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行李箱内取出合影递到吴丰手中说:“诸位的盛情我领了,明天要去拜望A号首长呢!”

合影在人们手中飞来飞去。顿时,众人对王为光更加刮目相看了。

“能够谒见A号首长,真是一生之幸福。”B干部话音一落,D经理连忙抢过话头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同A号首长合影了。”吴丰听罢颇有先见之明地说:“我看哪,合影的价值远不是幸福二字所能概括的……”

“其实我也是沾了父亲的光,要不然能有这等福分!”王为光藏起合影,又从行李箱中取出三幅画说:“喏,这也是A号首长赠送给我的。”

众人“呼啦”一下围拢上来,都想先睹为快。一饱眼福后,大家吃惊地望着王为光。

王为光领受着众人无声的崇敬,思索的马达飞快地旋转着:“不瞒诸位,这次拜访A号首长,主要是向他秉报本公司在国内投资的事。”

B干部若有所求,又不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便奉承道:“王先生一心报国,准能华夏青史留名!”

王为光眼看骗局得逞,一边卷起三幅画,一边推波助澜道:“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报国有门啊!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诸位朋友有事照直说,我当竭诚效力。”

B干部如同大旱望云霓一般高兴。这些年来,吃影业这碗饭不容易,一部电视剧拍下地,少说磨破三层嘴皮,不是求赞助,就是拉广告……他不及多想,如同臣子朝拜皇上一般地说:“王先生,我正准备拍一部歌颂A号首长的电视剧哩!”

“太好了!”王为光闻过则喜,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开拍?”

“还早呢!”B干部依然旁敲侧击地说:“这部系列电视剧预计耗资40万,我正在跑赞助、拉广告筹集资金哩!”

“别浪费时间了!”王为光拍拍B干部的肩头说:“我给您投资50万,尽快拍出上乘的拷贝来,怎么样?”

“太感谢您了!”B干部喜得差点跳了起来。

“宣传A号首长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嘛!”王为光一言定下乾坤:“咱们明天晚上就签订协议书。”

B干部大喜过望,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王为光心中十分得意,目光倏忽闪到D经理脸上:“您目前有什么宏图大志?”

D经理见B干部大功告成,心中好不眼红;听王为光问及自己,情急智生地说:“不瞒王先生说,卑公司倒是想干一番事业的……”

正在这时,胡玉兰拉着黄娟的手,从套房内飘然而出,娇声娇气地说:“怎么,您们还没谈完吧?”

王为光抬手看表,已是子夜过一刻了,便起身同众人握手告辞。当轮到D经理时,他略表歉意道:“时间不早了,您的事改日再谈吧!”

D经理心中颇不是滋味,脸上却堆满笑容道:“敝公司的事业,还得王先生多加关照……”

一张合影三幅画,易如反掌地取信于几个急功近利的人,更助长了王为光“冒险是成功之母”的野心。他急如星火地“南征北战”,企图以流星一般的速度实现“漩涡行动”计划。这不,短短的九天时间,他带着胡玉兰人京都、上“青城”,第九天傍晚便回到武汉了。

一住进宾馆,王为光就赤条条地躺进浴盆热水中,一则驱散疲劳,二则梳理思绪。

这次北上,堪称硕果累累。王为光三言两语,就降下了四位买主的悬心。更有甚者,一张合影三幅画,比古时皇帝的诏书还灵验。不是么,自己分文不花,却在京都游故宫、登长城、逛北海,而且去青城攀登大青山、观赏清真寺、瞻仰昭君墓,全仗着一张合影三幅画的神奇妙用。且不谈游山逛水,同B干部和D经理签订协议书,前者投资50万,后者投资500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却博得了两人的笃信无疑,无疑是一张合影三幅画的威力所致。临到分手时,不仅B干部支付了王为光北上期间的数千元费用,而且D经理还塞给他3500元现金到异地开支,不也是归功于一张合影三幅画么!“嘻嘻”,王为光得意地笑了:“什么协议书,全是一纸空文!蠢货们,做梦娶媳妇去吧……”

北上的成功,使得王为光更加贪得无厌了。他很快洗完澡,穿着浴衣走进卧室,同胡玉兰商谈起来。

“玉兰,这是我四进武汉了吧?”

“你问这干什么?”

“机不可失呀!你说是不?”

“我明白了。哎,我朋友的钢琴怎么办?”

“别理睬她!”

“那麻纤厂的合同呢?”

“你给厂方挂个电话,搪塞一下算了。”

“这么说,只好去找王贵接头了。”

“那个吃醋的臭玩意儿,更不用理他了。”

“这不找,那不理的,我们找谁去?”

“我自有办法。”王为光狡黠地笑笑说:“我运气好,凭着一张合影三幅画,能在北京得心应手何愁来武汉不能马到成功!”

“可是,总得有个接头人啊!”胡玉兰瞪着丹凤眼望着他。

“你就别杞人忧天了。”王为光胸有成竹地说:“我的法术你清楚,这次好生显显身手,大捞几笔后,咱们就回香港完婚去。”

胡玉兰“吃吃”地笑了起来,娇滴滴地说:“我听你的,今天早点休息吧!”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应该听我的。”王为光脱去浴衣,光滑的身体贴到了胡玉兰身边:“不过,这几天让我独自行动好,你只要给蔴纤厂打个电话就行了……”

一连几天,王为光都是早出晚归,神出鬼没的。他生就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一张合影三幅画,居然天天有效益,少则数百元,多则上千块,喜得胡玉兰差点把一张樱桃小口笑歪了。到了第五天下午,王为光居然壮着胆子走进公安局一位科长的办公室。

三天前,王为光在宾馆休息厅结识了这位科长。听说要购置消防器材,王为光当即亮出了名片,一口承诺这笔生意。科长未置可否,只是约他到办公室交涉。王为光感到大发横财的良机已到,这天下午准时应邀光顾。

科长热情接待了他,双方的交涉很快触及正题。王为光故伎重演,首先打出了四张牌,企图取信于科长:“能为祖国的消防事业效力,是我感到无尚荣幸的。”

科长感到蹊跷。一个将门之子、流血沙场的战士,怎么定居香港呢?况且……他不及多想,不露声色地说:“王先生的报国之心,实在令人钦佩呀!”

王为光喜不自胜,照例将那张合影递到科长手里,故作虔诚地说:“说实在的,我不尽炎黄子孙之力,也对不起A号首长呀!”

科长敏锐的目光一扫,便看出了合影上的破绽:“这哪是A号首长呢,分明是鱼目混珠的东西!”他愈发警觉起来,却镇定自若地说:“王先生,这批消防器材预计耗资上百万,全仗您的帮忙了。”

“好说,好说。”王为光急于求成,又从手提箱内取出三幅画说:“喏,这是A号首长送的。”

科长边看边想:“既然画不是出自A号首长的手迹,怎么盖下大篆章呢?如果是转赠,为什么没有写上‘转赠二字呢……显然是冒名顶替的东西!好大的胆子,居然骗到公安局来了!”他看完画,言不由衷地赞叹道:“好画,好画!”

“如果您看中哪一幅画,就收下纪念吧!”王为光显得十分慷慨。

“怎么能夺您所爱呢!”科长婉言谢绝后,塞给王为光一颗定心丸:“至于消防器材的事,我马上秉报局长审定,改日签订合同……”

王为光走后,科长立即找到局长汇报。局长听罢,递给科长一沓报案材料,欣喜地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12天前,王为光离开北京去内蒙后,章进同一位登门的户籍警谈起王为光,引起了这位民警的警觉,一连串的问号敲得章进坐立不安。他急火火地找到吴丰等人唠叨,愈发感到疑窦难消。无奈,他们向香港那家公司挂长途电话打听,才大梦猛醒,叫苦不迭。王为光根本不是什么副总经理,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骗子。他们急了,连夜伏案疾书,向胡玉兰家乡的公安机关报案……

科长看罢,高兴极了:“正要抓他呢,没想到自投罗网来了!”

“得亏了你呀!”局长站起身,拍拍科长的肩头说:“你不仅慧眼识骗,而且稳住了骗子,‘处置很得当嘛!”

科长脸红了,笑着说:“虽然现在操持装备工作,怎么能忘记过去的老本行呢!”

局长满意地笑了,良久吩咐科长道:“你先行一步,去宾馆注视王为光的动静;我马上通知刑警队,晚上去人把他抓回来。”

于是,出现了文首的那一幕场面……

王为光的漩涡行动计划破产了。他打出的四张牌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张合影三幅画成了他的重要罪证。不用说,他骗到手的万元巨款几乎挥霍殆尽……

胡玉兰去香港定居的梦幻破灭了,夫已去,子已散,破镜难重圆;而同王为光狼狈为奸的丑剧,却成为世人的笑柄。

四位钢琴和一位相机买主,虽然没有得到价廉物美的商品,却付出了数以千计的血汗钱,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那位B干部同王为光签订协议书后,立即招兵买马、物色演员,耗资8000元,大有一举成名之势;如今偃旗息鼓了,不仅“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要勒紧裤带还债哩!

至于扩建麻纤厂、修筑飞机场、兴建影视大厦的合同,虽然闹烘烘喜乐了一阵子,如今只能望着一纸空文长吁短叹了。

呜呼!骗子有术,也有效,但终有限;那么,受骗者何以能少上当乃至不上当呢?

十一

审讯接近尾声。王为光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脸颊上多少出现了红润。他从一位记录员手上接过一杯温茶,三下五除二地灌下肚,捋起袖口擦去唇须上的茶水,然后望着审讯台上的段厚德说:“段干部,我坦白完了。”

“嗯,今天的态度还算老实。”段厚德朝左右的助手笑了笑,旋即目光落在王为光的脸上,轻声问道:“你再谈谈,你到内地行骗,为什么说成是‘漩涡行动呢?”

王为光听了段厚德的前言,心中踏实得多了,不假思索地回答后语:“实话告诉您们,这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一则,我到大陆狼奔豕突,全凭一张嘴;所以我象漩涡一样旋转不停,每到一地不久留,以免夜长梦多。二则,我每拉上一个人就胡编神吹,象漩涡一样旋得对方利令智昏;随后我见机行事,把钱骗到手。”

多么绝妙的自白!段厚德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揶揄道:“其实,你的骗术蹩脚得很,只要不鬼迷心窍,一眼就可以识破。”

“的确,我的法术并不高明;”王为光沉默片刻说:“可是,我到内地结识的人,没有一个不上当受骗的……”

段厚德想得更深更远,语气中的严肃多于启示:“这样吧,你回监房后好好想想,把没有说完的话写出来交给我。至于你今天的坦白态度,我们起诉时是会考虑的……”

三天之后,王为光交给段厚德一份材料,题目是《坦白之后的多余话》。段厚德从监房走进办公室,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段干部:

我的罪行基本上交待了。请您允许我说说多余的话。我想,找出“漩涡行动”计划得逞一时的原因,正是我交待中没有直接说完的话。

“崇洋媚外”是得逞的原因之一。我在香港听到不法港商说,港商到大陆很吃香,只要是港商就奉若神明。这次到大陆兜了一圈,感受比听说的不知要深多少倍。我全凭一张嘴,结识了一些人。他们见我是“副总经理”,便当成“摇钱树”,无不象侍奉出巡的封建帝王一样。即使假话不圆其说,他们也不过问。香港本是我国的领土,再过十年我国就对香港行使主权了。可是,在他们的心目中,香港的月亮也比大陆的圆。这是我这个来大陆行骗的穷光蛋求之不得的。

“官贵民贱”是得逞的原因之二。这种劣根思想由来已久了,官衔越大越受人高攀。所以,我把自己吹成“将门之子”,还把A号首长说成自己的“后台”,一直发展到伪造“一张合影三幅画”。这些虽然是胡编乱造,却使他们十分仰慕,都想通过我交好运。所以,我第二次进京时轻而易举地达到了骗钱的目的。看来,中国何时根除了“官贵民贱”的思想,兴旺发达的步子就会迈得更快些。

“管理不善”是得逞的原因之三。我的名片和证件都是自己伪造的,由于英文水平较低,有的单词是照葫芦画瓢写出来的,只要仔细检查一下,准可以发现破绽。可是,我到大陆东奔西走,南闯北突,无论是住宾馆,还是谈生意,都是顺风顺水;尤其是我同胡玉兰的厮混,竟无一人问津。依我之见,要钻大陆某些单位管理不善的空子,简直是易如反掌的。

段干部,以上所说也许是多余的话,却是我的心里话;如果能对祖国振兴大业有点益处,那正是我这个醒悟了的罪人所跪求的。

最后请段干部转告我的家人,我将罪有应得地服从政府的处罚,诚心诚意地悔过自新,争取早日回香港同父母妻儿团圆。

王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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