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节慷慨 虽谑而庄
1988-07-15曲冠杰
曲冠杰
明末祁豸佳《琅
王谑庵名思任,字季重,号遂东,生于山明水秀的文物之乡——绍兴。这里历来是人文渊薮。东吴,东晋以来,顾、陆、张、朱之后,王、谢之裔,风流奕世,儒雅相传,江左衣冠之盛,各地难以望其项背。即以绍兴而言,宋之陆务观、元之杨铁崖、明之徐文长,皆是文学史上声名煊赫的人物。而当明清甲乙之际,绍兴死难烈士尤多,刘念台、祁虎子、陆鲲庭,志节皎然,名垂青史。谑庵生于斯乡,当然不能无染于风气。他既富才思,又饶节慨,当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秋,挺身而出。丙戌六月,清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陷绍兴,谑庵入秦望山愤嫉而死。《王季重十种》中颇不乏充满爱国激情的诗作,如《出塞》、《于忠肃墓》等篇,悲歌慷慨,辞气豪迈,令人感奋。它如《辽警》之对国事的关注;《行路难》所表现出的对人民的同情,都是他爱国主义精神的体现。
然而,谑庵的诗文是以谐谑见称于世的。王谑庵也确如其自号所云,很善谐谑而无顾忌,因之难免要遭旁人白眼。他的这种性格和处世态度反映到作品中,便呈现出一种卓荦不群的风格。试看下引诗文:
雁荡山是造化小儿时所作者,事事俱糖担中物,不然,则盘古前失存,姓氏,大人家劫灰未尽之花园耳。山故怪石供,有紧无要,有文无理,有骨无肉,有筋无脉,有体无衣,俱出堆累錾之手。(《雁荡》)
其致马士英一书更是寓凛然正气于嬉笑怒骂之中。这些诗文在那些死抱着“怨而不怒”、“温柔敦厚”信条的腐儒眼中当然要被视为是“有伤大雅的“滑稽”,“诡变”。然而这却正是谑庵不同于流俗的独特之处,是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反映的产物。
谑庵生于明末,正值明帝国崩溃的前夜。明代自正、嘉以来,国事日坏,又遇上只知敛聚的神宗,童昏痴呆的熹宗,以至内忧方殷,外患孔亟,党争迭起,终至社稷丘墟。谑庵弱冠举乡荐,翌年释褐,可谓春风得意。然而“偃蹇宦途,三仕三黜”,始终沉沦下僚。通籍五十年,“强半林居”触眼遭忌,逐走东西,宏图不展,报国无门。于是发而为诗文,以谐谑的形式渲泄胸中的怫郁不平之气,抒发愤世嫉俗的心情和对仕途困顿的感慨,“以其哀激之思,必作涩晦之调。”他在《蚊》这首诗中写道:
炎虐怨如焚,蚊虻道方媚。柏寝亦何与,和喙苦相瘁。结党溷空明,天意容此辈。露筋不敢辞,成雷深可畏。
诗中对那些朋比为奸的邪佞之徒作了绝妙的讽刺,对黑暗的现实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也流露出对国家命运的隐忧。即其《律陶》诸诗,貌若平和,却也蕴涵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岸之气。所有这些,也未始不是他强烈爱国心的一种曲折表现形式。
谑庵最为人称道的是山水游记。论者以为“笔悍而胆怒,眼俊而舌尖,恣意描摹,尽情刻画”。《游唤》诸篇之记两浙佳山水;《历游记》之记江左江右及齐鲁淮泗的名山胜景,摹山范水,曲尽其妙,行笔如兔起鹘落,文势突兀不凡。《游唤》中之《小洋》、《剡溪》诸篇最为精绝。如在《历游记》中其写太湖夜月:“自入后保以来,风日清美,船如天上,湖山之状,朝莫五色,悉饱其变。且夜夜明月,秦镜透飞,而无有纤云滓秽,万里寒游,濯濯孤玉壶之魄,予盖有游福者哉!”仿佛如入画境。文笔隽永张弛有致,盖深得善长、子厚神髓。
谑庵诗文,名重于世。同乡后学张宗子称其“孝友文章,当今第一”。有的论者因其不同流俗,便以为他与“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三袁同调;也有人因其“诡变莫穷”以为与奇僻险怪的钟、谭合流。而谑庵则自称与二者“不同衣饭,各自饱暖”。他推崇同乡前修徐文长和临川汤义仍。徐之奇警确与谑庵有声气相通之处;而义仍文思腾涌如天马行空,对谑庵也不无启发作用。实不能将谑庵区区拘系于公安、竞陵的藩篱之中。可以说谑庵是蹊径自辟,卓然成家,与“云间派”同辉耀于明末文坛。
近三十余年,人们在谈到明代文学,往往只注重小说而鄙薄诗文。明人确有如清人所说的“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毛病,但不可讳言的是对明代诗文尚缺乏全面而深入的研究,所以有立论过早之嫌。只有既重视小说,也重视诗文;既重视一流作者,也重视二、三流作者,才能比较全面地认识明代文学的真实面貌,因此,《王季重十种》的出版,无疑会对此产生积极作用。
(《王季重十种》,任远校点,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八月第一版,3.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