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上

黄秋耘

儒家有句名言：“一物不知，儒者之耻。”这是大言不惭。道家也有句名言，“知不知，上。”也就是说，人能够知道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最好不过。我看这倒是名言至理。“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其实是办不到的。世间上万事万物，浩如烟海，岂能一概尽知？庄周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确实如此。真正做学问功夫的人，要承认自已有所真知，亦有所不知，假如所不知道的事物与自己所从事的专业有关，或者是自己必须知道的，就要努力急起直追，不能自甘落后，以不知为知。

一个人对自己的特长，一般地说是心中有数的；但对于自己的特短，则苦无自知之明，或者羞于承认。拿搞文学研究工作的人来说，懂现代文学的，未必懂古典文学。懂中国文学的，未必懂外国文学。外国文学又分门别类，懂俄国文学的，未必懂西欧文学，懂英语文学的，未必懂西班牙语文学。文学形式更是千差万别，研究小说的对诗歌未必内行，研究诗歌的未必读过多少小说。在文学创作方面更是如此。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谈到：“白仁甫(朴)秋雨梧桐剧，沈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辛)稼轩奴隶，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读者观欧(阳修)秦(少游)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一个人能够一专多能，固然很好。但明知道自己有能有不能，就不如以“一专”为主攻方向，索性不去追求“多能”。读书时也要先选择与“一专”有关的书来读，其他方面则不妨涉猎一下，浏览一下，但不要平均使用精力和时间。

“知不知，上。”既然知道了不知的是什么东西，有些要努力补课，有些就不必强求，要根据具体情况，区别对待。还没有精通一项本行，就强调要做多面手，什么都尝试一下，但又浅尝辄止，以博学多才自炫，其结果恐怕会搞得不三不四，变成了一头“学五技而终穷”的鼯鼠①，那就未见其利，先受其害了。

①鼯鼠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藏身，能走不能先人，鼯鼠学五技而终穷，因为它太不专一了。(见《荀子·劝学篇》)按：鼯鼠就是蝙蝠一类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