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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不等式?

1987-1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7年11期
关键词:塘村化工厂

邓 登

赵正康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虽然走过一段艰难的路。

他是学化工专业的,毅然离开了工厂,离开了四川的家,来到长沙县泉塘村,办起了泉塘精细化工厂,当上了厂长。多大的厂长啊!技术人员加工人,总共才二十来人。他也感到满足。

惋惜?在常人看来,有点。甚至包括他那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人们把这看成人生的不等式。

人各有志。赵正康为自己的人生观定下了这样的宗旨:“宁愿实实在在活一天,也不愿窝窝囊囊混一辈子。”自身价值的充分实现,青春才华的充分施展,这才是他的追求。

1982年,赵正康以优异成绩从湖南大学化工系毕业,分配在贵阳,那是机械工业部的一个大企业。第二年,他的女友张英梅,也从湖大化工系毕业分配来到了他的身旁。一对恋人能朝夕相处,花前月下,柔情蜜意,衷肠常诉,这自然是人生的最大幸福。1984年,他们又双双考取了成都科技大学研究生。赵正康还有什么不满足?

或许是改革的时代,唤醒了人的主体意识吧。赵正康正在研究生班象金刚钻似地向知识的矿藏深处探索的时侯,中央关于科技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象一股强劲的春风掠过莽莽林海,在他心里掀起了层层波澜。他日夜苦想,辗转难眠。他所在的企业,人才济济,任务不饱满,而且按步就班,平平稳稳,没有压力,难得出成果。人们说,只要多呆两年,石头也会被磨圆。赵正康担心,在这样的环境生活,将来会适应不了变革中的社会。他不希望自己被淘汰。他常与同学讨论着一个问题:自我价值,如何实现?为社会作贡献,从何着手?

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的公报一发表,赵正康怦然心动,欢欣鼓舞。与几个同学讨论,他心绪难平:“中央的方针定了,下面总要有行动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每次改革,总要有人去探路,去实践。此时不辞职出去闯一闯,更待何时!”放弃研究生的学习,回厂辞职,自己去办企业。他下了这样的决心。

张英梅同意了他的主张。这位下巴微翘,文静秀美,说话带几分腼腆的四川姑娘,象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的恋人。她支持赵正康的选择和行动,也就辞职,与他同甘共苦。

1985年,湖南召开人才交流会的消息,吸引了赵正康。他感到湖南的气侯很适宜。他退了学,把辞职报告递到了厂长手上。

“小赵,你开什么玩笑?”厂长吃惊了,“厂里并没有亏待你呀?”

怎么能说亏待?出学校才几天!赵正康担任了厂里研究所理化室的主任。去读研究生,厂里也没说过“不”字。厂里对他的培养和器重,他心里是清楚的。

厂长也拿不出更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只得诚恳地

挽留:“你千万不要走。”

“厂长,这条路我走定了。”赵正康语气平和,但不留余地,“不是厂里有什么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厂领导。我在厂里发挥不了作用,不如让我去闯一闯。”

看来没有挽回的余地,厂长发出最后警告:“小赵,社会上很复杂,你可得注意啊!”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要走,关系不能给你转,你闯不下去了,就回厂里来。”

7月底,赵正康和张英梅登上了开往湖南的列车,同行的还有一个姑娘,叫舒琼,是张英梅中学时的同学。

没有热烈的欢送场面,没有亲人依依惜别的缠绵缱绻和殷殷叮嘱。随着列车的缓缓启动,眼望熟悉的山城,赵正康的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

为了外出方便,启程前的一天晚上,赵正康和张英梅举行了婚礼。婚礼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仅仅花了十块钱,买了几斤糖果,招待了同学和同事。话别多于对新人的祝福。

他们并不惋惜。他们有一笔积蓄,那是未来事业的一点物质基础。把钱花在事业上,要比花在高档家用电器和阔气的排场上,有价值得多。维系他们爱情的坚固纽带,不是丰厚的物质条件,而是对事业的共同执着追求。

“赵正康,你们的蜜月怎么过呀?”舒琼突然笑着问。她稚气未消,似乎没有多少忧愁。错了,别看她秀发披肩,潇潇洒洒,心里的酸楚比赵正康并不少。她原是四川一个县农业银行的会计,同时读两个大学的函授。张英梅约她辞职办企业,她动了心。团地委调她,她不去。考上县广播站播音员,她放弃了。行长用优先送她上大学的条件挽留她,她谢绝了。父母坚决反对她辞职,也无可奈何。不知怎的,她迷上了自已出去闯世界这条路。她倔强,而且天生一种乐观气质。见赵正康在沉思,她想逗逗乐。

“蜜月?说不定是‘苦月呢。”赵正康笑了笑。既是自我解嘲,也是对即将到来的生活的预料。

苦,也真苦。

踏上异乡的土地,举目无亲,生活无靠,他们成了实际上的流浪者。

赵正康他们到了长沙。何处落脚?在长沙的同学为他们在联系,他们也四处奔走。可是,一时并没有理想的地方。暂时何处栖身?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他们不能住旅馆。没钱吗?赵正康身上带着自己积蓄的三千元呢。但他不忍心动用,要留作办企业的资金。

吃点苦,他不在乎。他充分估计了离职出来的艰难。

一位同学终于为他们联系到了一家公司。他们去了。在一个小学里又找到了一间房子居住。在公司里干了两三个月,对方不能兑现合同,工厂没办成,又出来了。住的房子也被封掉了,他们又开始“流浪。”

道路是坎坷而艰难的。他们的心头也不时涌起一阵酸楚。但他们没有灰心,更没有退缩。路,要继续走下去。

一家塑料厂不知怎么知道了赵正康,以高薪相聘,赵正康谢绝了。受雇于人,没有自由权。

长沙县望新乡泉塘村正为找科技人员发愁。泉塘村原来办了个综合厂,生产130汽车的大梁。产品没有销路,亏损几万元。他们想另起炉灶。他们找了长沙一家化工厂的一个技术人员,人家开口就说投资要几十万元,把泉塘村的干部吓住了。

赵正康与泉塘村挂上了钩。他的办厂方针是从小到大,先搞“短平快”产品。双方一拍即合,联营办化工厂。时间已是1986年春天了。

赵正康主动把大学毕业文凭交到了泉塘村支部书记肖汉泉的手上:“肖书记,请放心,我不会是骗子吧?”

憨厚的肖汉泉笑了笑,信赖地点了点头。

可人家工商部门不能不怀疑。国营单位的大学毕业生,怎么跑农村来了?谁知是由于什么原因离职的?办厂的执照不能发。

一次、二次、三次……一次接一次恳求,执照总是到不了手。肖汉泉急了,与赵正康去扣开了县长办公室的门。县长很支持,马上批示:“同意引进技术,引进人才。”

可工商部门的同志还不放心,要肖汉泉立字为据,保证在六个月内,查清赵正康的情况,把材料报来。只要能拿到执照,写个保证,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肖汉泉不在乎。可肖汉泉也很鬼。他乘人家进里盖章的时候,又把放在办公桌上的保证书“偷”了回来。

执照,一个红本本,意味着泉塘精细化工厂的合法诞生。赵正康他们象捧着一个新生婴儿一样激动。半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舒畅过,痛快过。三个远离故乡的年轻人在搪瓷口杯里倒进白开水,同时举了起来:“干杯,为泉塘精细化工厂的诞生,为我们的事业!”

终于有了立足之地。

工厂当然不象个样子。这是一座两层的楼房,门窗破烂不堪,前坪杂草丛生。这不要紧,边整修边实验。赵正康约请了正在长沙读研究生的一位同学,一起投入了紧张的实验。他们又向张英梅的弟弟张碧波发出邀请信。张碧波是四川南充师院化工系八五届毕业生,在一家工厂的子弟学校任教,有志于办企业,不久,便欣然辞职来到了泉塘。

他们首先研究人造大理石。研究出来了,也投入了生产,但终究销路不广。

他们想到了机械行业的金属表面处理。如果能研制一种新的发黑液,改变目前金属表面处理的工艺,那前景将会灿烂辉煌。他们在这上面作开了文章。

实验,没日没夜。有时一搞就是连着几个通宵。肚子饿了?谁也记不清什么时侯吃过饭。忙昏了头啊!赵正康心里只记着一句话:“要用最短的时间证明,我们是有能耐的,有科研能力的,是能出成果的,用事实来取信于当地。”

他们拼命地抢时间。

两个多月的苦战,一种新产品——金属常温快速发黑液研制成功。厂家试用,效果好,成本低。今年2月,省机械工业厅组织了鉴定,专家们的评价是:达到国内先进水平。省经委颁发了新产品证书。

赵正康的名字在报刊上出现了。泉塘精细化工厂的名字在全国有关厂家的办公桌上出现了。联系订货的信件纷纷飞到了泉塘。

赵正康轻轻地吁了口气。张英梅望着他,心里却感到一阵痛楚:“正康,你瘦多了。”

张英梅的眼眶不觉湿润了。她感到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可她无能为力啊。事业初创,什么都难。不要说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村里投资五千元之后,拿不出钱来了。购买原材料的费用,工人的工资,从哪里出呢?他们只得把自己的一点积蓄贴上。他们自己的工资就谈不上了,每人只能发点生活费。一个钱要分两半花,哪里还能顾得上补养身体?盐开水泡饭的滋味,他们也不止尝过一两次。难怪赵正康的父母也感到心痛咧。

去年金秋10月,赵正康的老父母乘外出疗养之机,看望儿子来了。简陋的场地,清苦的生活,使老父母心酸了。

“正康,条件这么差,如果觉得不行,就回家去吧。你不工作,我们家里也不愁你的吃穿。”老父亲试探着说。

“不,爸爸,我的事业还在开始,怎么能半途而废?我们在这里很好,自由度大咧,可以充分施展自己的才智;村里对我们也很好。”儿子还是那样倔强。

“你爸爸是为你着想啊。”老母亲忍不住眼眶发潮。

“爸爸妈妈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目前困难些,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赵正康带着自信。

劝告无效。儿子确已长硬了翘膀,就让他自己飞吧。不过,父亲还是殷殷叮嘱:一不要犯错误,二要办点事出来,不要坑害了农民。临别,老父亲特意带上几块人造大理石,他要带回重庆,为儿子搞推销。

赵正康激动了,他真想哭。他在心里叨念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路还在开头,赵正康还不能松劲。他们同时又在研究开发金属清洗剂、磷化液系列产品……不断进取,这就是他们的性格。

兔年2月的北京,寒风刺骨,赵正康心里却暖烘烘的,象揣着一盆火。他太激动了。在中国科协召开的全国民办科技实业家座谈会上,他是湖南的两个代表之一,又是十个大会发言者之一。路,走对了!行动,被社会承认了!父母的心也可以放下了。一时,他不知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激情要倾诉。他的发言受到了与会者的热烈欢迎。会上,有关部门的领导,鼓励他们把企业越办越好,还诙谐地说:“不要挣了钱跑了啊!”

为了挣钱吗?来到泉塘村之后,赵正康接到过这样的来信:

温州一个单位答应拨款八十万元,由他主持科研。他没答应。

大连一个单位聘请他当顾问,每月工资数百元,他也没去。

他扎在并不富裕的泉塘村,一动不动。

“为了钱,我们就不会离职出来了。”泉塘精细化工厂的几位开创者异口同声。

为国家增加点财富,这就是他们的信念。

北京的座谈会,给赵正康他们烧了一把火。“在技术上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使产品走向国际市场,为乡镇企业争气。”他们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目标。

(摘自《记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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