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错的位子

喻智官

祈华要辞掉医生的职务去组织护工队了。

通报这信息的是与祈华姐妹相称的秦馨玉。那天，她见办公室没有旁人的时候神色紧张地把我唤到值班室。她说了祈华辞职一事后，不等我反应又连珠炮似地说开了:“现在到处有人故作惊人之举，当改革的勇士，谁料她祈华也去凑热闹，凭一时冲动，不当医生却去为病人陪夜、倒大小便，不可思议。”那极力克制着的嗓门又恢复了高而尖的音调，“近来院部关于工作多年的‘工农兵大学生，能不能升主治医师的问题有异议，她的这一举动正好为持否定意见的人提供了一个确凿依据。”我知道，这是她焦急和忧虑的真正原因，便安慰道:“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上面不至于把祈华和其他人搅和在一起。”

午饭时与我同桌的人事科长告诉我，院部将对祈华的报告进行正式讨论，在此之前请我找祈华再谈一下。下午，我约祈华到南院的樱花亭。

“相处这么多年，你不会不理解我的心情。”我刚点了题，她就接上了话头，“从农村进大学、进医院那阵，我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自己虽然基础差些，但只要自己作出别人两倍、三倍的努力，总能赶上去，做一名合格的医生。整整七、八年了，我扔下需要抚养的女儿，没能顾及多病的母亲，拼命去噬啃几本厚厚的医书，真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可是，……”她因激动而不时停顿，“每逢主任查房提问，我的反应总是慢一拍；碰到疑难杂症，往往理不清思绪；来了急诊病人，常常不能作出及时诊断。想来想去，我才意识到一个人的能力和智力是有局限和极限的。当然，承认这一点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可它是不容回避的事实。”

“你考虑过你这个决定可能造成的影响吗?”

“都这么说，我爱人和秦馨玉也这么说，可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更符合自己能力、能适合自己干的工作。他们总想着我的名誉，可没有想过我的体验，只要是人性尚未泯灭、自尊尚未丧失的人，应当实际地考虑自己价值的真正实现。”

“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到行政办公室做办事员。”我借机把领导的意见告诉了她。

她对着亭子前那株苍松注视了许久:“我不需要这种‘照顾，我还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能心安理得地闲坐着吗?再说，医院里病人的看护工作至今由家属担负，危重病人褥疮的发病率也始终不能降下来，以致因护理不善而使成功的手术失败，多么需要象我这样懂得医疗护理知识的人去干这项工作。我想过了，自己去组织护工队，让许许多多的工人、干部、教师、工程师从病床边的陪伴中解放出来，这不仅不卑微，远比做一个不称职的医生有价值得多。”须臾间，我从她身上看到许多自己所缺乏的东西:勇气、毅力、纯朴、自尊。

祈华的事不仅影响了我一天的情绪，也搅乱了几年来我自以为平静的心境。

祈华从一张坐错了几年的位子上换下来所引起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使我联想到，由于某种原因造成许多青年人生活位子的阴差阳错。在改革的今天，一大批长期被大材小用的青年通过“毛遂自荐”、“伯乐相才”，走上了合适的岗位，成效是显著的，可能也是初步的。但是，怎样把小材大用、材料错用的人调整好，却值得探索。

(摘自《青年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