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1985-11-01奥·亨利王仲年
〔美〕奥·亨利王仲年
巡逻街道的警士神气活现地走着。这种神气成了习惯,倒不是装腔作势给人家看的,因为行人根本很少。晚上虽然十点钟还不到,可是一阵阵夹着雨点的寒风把街上的人都赶跑了。
警士一边走一边试试人家的门是不是关好,一只手把警棍耍成许多复杂而美妙的花样,不时聚精会神地眺望安静的大街。他魁伟的身材和稍微昂首阔步的姿态,充分表现了一个公安卫护人的形象。附近一带的人睡得很早。你偶尔可以看到一个雪茄烟铺子或是一家通宵营业的饭馆的灯光,但是大部分店铺早已关门收市了。
警士走到了某个地段的中途,突然放慢了脚步。在一家黑黝黝的五金店门口,有一个人靠在那里,嘴里衔着一支没点上火的雪茄。警士朝他走过去,那个人赶忙开口说话。
“没事,警士”,他宽慰地说。“我正在等一个朋友。那是二十年以前约定的。听起来好象有点儿可笑,可不是吗?好吧,我可以跟你解释一番,让你放心。二十年前,这家铺子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家饭馆——叫做大乔勃拉地饭馆。”
“五年前还在这儿”,警士说。“后来翻造过了。”
站在店门口的汉子划了一根火柴,点起雪茄烟。火柴的光亮映出了一张苍白的方脸,锐利的眼睛,和右眉附近的一条小小的白创疤。他的领带上夹着一支大钻石饰针,怪不顺眼的。
“二十年前的今晚”,那汉子说,“我在这儿大乔勃拉地饭馆里跟杰美·威尔斯一块儿吃饭,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世界上没有比他再好的人啦。他和我都是在纽约这儿生长的,跟亲兄弟一般。那时候,我只十八岁,杰美二十。第二天一早我要动身到西部去闯闯。你别想拖杰美离开纽约,他把纽约看作世界上唯一的好地方。好吧,我们当晚约定,从那晚算起整整再过二十年,不管我们的情况怎么样,不管我们得从多远赶来,我们准要再在这儿相会。我们预测,在二十年之内,我们总该发展了各人的前途,有了成就,不管是怎样的成就。”
“听来倒很有趣”,警士说。“不过依我说,时间相隔未免太久了吧。你走后有没有跟你的朋友通过讯息呢?”
“噢,通过的,有一段时候我们是通信的,”那汉子说。“但是过了一两年,我们失去了联系。你明白,西部地方很辽阔,而我到处奔走,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我有把握,杰美只要还活着,一定会来这儿和我会面的,因为他是金世界最忠实最守信用的好朋友。他绝对忘不了。我不远千里而来,今晚站在这个门口,如果我的老伙伴践约,也就不虚此行了。”
这个等候着的汉子掏出一只漂亮的、盖上镶着小钻石的挂表。
“十点差三分”,他说。“我们在饭馆门口分手时是正十点钟。”
“你在西部很得法吧?”警士问道。
“那还消说!我希望杰美有我一半的成就。他人非常好,可是有些稳扎稳打。我为了发财不得不跟一帮最厉害、最机智的家伙竞争。在纽约一个人不免变得庸庸碌碌。可是到了西部,你就不得不开动脑筋,运用机智了。”
警士挥弄着警棍,走了一两步。
“我要走了。希望你的朋友会来践约。准十点你就不再等了吗?”
“当然不这样!”那汉子说。“我至少多等他半个钟头。如果杰美还活在世上,到那时他准会来的。再会吧,警士。”
“再会,先生。”警士说,继续巡逻,一边走一边试试人家的门户。
寒冷的蒙蒙细雨现在来了,原先一阵紧一阵松的风现在刮个不停。还在这个地段上活动的寥寥落落的行人,翻上大衣领子,把手插进衣袋阴郁地悄悄走过。那个不远千里而来的人等在五金店门口,抽着雪茄烟,履行他年轻时候和朋友订下的、那个渺茫得几乎荒唐的约会。
他又等了二十分钟光景,一个穿着长大衣,领子翻到耳朵那儿的高个子,从对街赶过来。他径向这个等候着的人走来。
“是你吗,鲍柏?”他迟疑地问道。
“是你吗,杰美·威尔斯?”门口的人叫起来了。
“哎呀!”后到的人喊道,抓住了对方的双手。“正是鲍柏,一点不差。我有把握只要你还健在,我准可以在这儿见到你的。好嘛,好嘛,好嘛!——二十年可不是个短时间。这家老饭馆早没有啦,鲍柏,我希望它还在,那咱们又可以在这儿吃一顿。你在西部过得好吗,老兄?”
“好极啦;我要的它全给我啦。你变了不少,杰美。我没料到你会比我想象的高出两三时。”
“哦,我二十岁以后又长高了些。”
“在纽约混得不错吧,杰美?”
“平平而已。我在市政府的一个机构里做事。来吧,鲍柏,咱们到一个我熟悉的地方去,畅畅快快地叙叙旧吧。”
两个人手挽着手走上街道。西部来的人,给成功冲昏了头,开始自负地讲述他的事业的简史。另外一个人,脖子缩在大衣领子里,很感兴趣地倾听着。
拐角上有一家药房,灯光很辉煌。当他们走到亮处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同时扭过头来对看一下。
西部来的人突然站住,抽出他的胳膊。
“你不是杰美·威尔斯”,他怒喝道。“二十年固然很长久,总不至于使人的鹰钩鼻子变成狮子鼻子的。”
“可是有时候它使一个好人变成坏蛋”,那高个子说。“你被捕了十分钟,‘老油子鲍柏。芝加哥方面认为你可能上我们这儿来,所以打电报给我们,要跟你谈谈。乖乖地走吧,行不行?对啦,这才聪明。现在,咱们去警察局之前,你先看看人家托我捎给你的字条。你就在这儿橱窗跟前看好啦。是巡警威尔斯托我给你的。”
西部来的人打开交给他的那张小纸头。他开始看的时候,手还很稳定,可是看完时,手有点儿发抖。字条很短。
“鲍柏:我是准时到场的。在你划火柴点雪茄烟时,我发觉你正是芝加哥要缉捕的人。我自己总有些不忍下手,所以我走开,找了一个便衣探员来干这件事。——杰美”
(杨宏摘自《春风》198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