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贤相裴度
1985-11-01张国刚
张国刚
以身系国家之安危,是唐宪宗至文宗时的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旧史说他“用之则治,舍之则乱”。
在中国历史上,无论是开国明君,还是中兴英主,其彪炳史册的文治武功,总是与一批贤明宰臣辅弼分不开的。唐宪宗元和(806-820)时,中央对割据藩镇的战争取得了很大胜利,号称“中兴”。佐助这一中兴事业的最著名宰辅就是裴度。
裴度(765-839),字中立,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东北)人。父、祖曾任过县丞、县令之类的小官。他本人自幼饱读经史,博览群籍,能诗善文。德宗贞元五年(789)进士及第,登宏辞科授校书郎,又以制策高等迁京畿尉,旋入为监察御史。他对其时藩镇跋扈,凌轹王室的局面痛心疾首,对宦官窃威弄权也忿懑不平。他决心为振兴王室而效劳。
宪宗元和初年,在宰相武元衡、李吉甫的主持下,唐廷对闹事藩镇采取了严惩不贷的方针。西川刘辟、夏州杨惠琳、浙西李锜先后皆被平殄。但是,当时真正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是盘踞在两河地区的成德、卢龙、魏博、淄青、淮西等镇;他们擅地自专,不输贡赋,表里依托,桀骜不驯。代、德二朝曾多次弄兵玩侮朝廷,气焰十分嚣张。因此,能否制伏这些骄藩,乃是解决唐代藩镇割据问题的关键。可是,不仅大历、建中、贞元时的讨伐战争,朝廷均遭失败,而且元和四年(809),朝廷发近二十万大军围剿成德镇,也以师老兵疲,饷费不继而告终。因而,是继续伐叛,扫平割据,还是偃旗息鼓、容忍了事,一直是元和一朝中央官僚内部矛盾斗争的焦点。
元和七年(812),魏博镇发生内讧。田弘正被立为留后,向朝廷输款效诚,表示“守天子法,举六州版籍请吏于朝”。这是瓦解河朔诸镇联盟的一个绝好机会。此时,裴度已入朝累迁司封郎中,知制诰。朝廷派他前往魏博宣慰抚纳。这位“劲正而言辨”,能“感动物情”的演说家,“遍至属州,布扬天子德泽,魏人由是欢服”。使还称旨,拜中书舍人,迁御史中丞,益发为宪宗所信重。
在两河割据藩镇中,唯淮西镇蔡申光三州孤悬在外,不与其他叛镇毗连,是整个骄藩“肱髀相依”,“急热为表里”的联盟中最薄弱的一个环节。元和初年,宪宗平刘辟后,即想收复淮西,只因其后用兵成德,故未得行。元和九年(814),淮西节度使吴少阳死,其子元济握兵不肯受代,并且出兵四掠,“关东震骇”。唐廷遂发宣武等十六道兵致讨,于是打响了元和时最激烈的一场恶战。
在宰相武元衡(元衡于元和八年入朝为相)主持下,唐朝的讨伐战争来势很猛,引起了成德、淄青等骄藩的恐惧。正当唐朝与淮西艰苦鏖兵之时,成德王承宗再度寻衅,淄青李师道也乘机闹事。他们一面上表朝廷反对用兵淮西,一面派兵“劫都市、焚宫阙”,搞得“所在盗贼窃发”。唐中央在河阴转运院贮存的三十余万缗匹钱帛和三万余斛谷物均遭焚毁。“由是人情恇惧,群臣多请罢兵”。可是这年五月裴度奉命去前线视察形势,归来极力主战,并向宪宗详细剖析了“淮西必可取之状”,从而坚定了宪宗的讨叛决心。
武元衡、裴度的积极主战,遭到割据藩镇的切齿痛恨,他们先是行贿收买,继尔公开威胁,但都不能达到迫使朝廷罢兵的目地。于是“王承宗、李师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裴度”。元和十年(815)六月三日,武元衡于早朝时被害于靖安坊。〔裴〕度亦于通化坊被刺,身中三剑,头部斫伤,因从人王义舍身救护才幸免于难。这一严重暗杀事件,使不少官僚吓破了胆,京城里人心惶惶。主和派乘机要求“罢度官以安恒(成德)郓(淄青)之心”。但是裴度“以平贼为己任”的决心却丝毫不为所动,宪宗当即拜他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甚急”。
裴度虽然得到了宪宗的支持,但面临的局势却仍十分险恶。首先是朝中有一大批主和派官僚日唱休兵之策。在一次宪宗召开的“诏群臣各献诛吴元济可否之状”的御前会议上,“朝臣多言罢兵赦罪为便,翰林学士钱徽、萧俛言尤切。唯度言贼不可赦”。可见裴度已有孤军作战的危险。其次在前线,监军与监阵宦官控制了指挥大权,诸将互相观望,不肯力战;中央兵食供馈十分沉重,战争的旷日持久势必会给朝廷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而这些又给反对派以罢兵的口实,他们交章论奏,屡屡以“用兵累岁,供以力瘅”为辞。宪宗虽然不想中途撒手,但对前方战争的不景气也一筹莫展。显然,这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速打开僵持局面,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于是,裴度挺身而出,毅然请求亲往淮西督战,表示了“臣誓不与此贼俱生”的坚强决心。宪宗欣然同意。
元和十二年八月,裴度亲赴前线,临别辞行,向宪宗立下了“军令状”:“贼灭,则朝天有日;贼在,则归阙无期”。词情慷慨,涕泗交流,宪宗也被感动得歔欷出涕。
八月二十七日,裴度抵郾城(今河南郾城)。他经常冒着被敌骑劫夺的危险,深入阵地前沿,宣慰将士,察视战情。有一次裴度正在观察军士筑城,叛军骁将董重质出骑邀击,“注弩挺刃,势将及度”,幸亏唐将李光颜、田布眼尖手快,“力战拒之”,才免遭毒手。裴度不顾个人安危亲临前线的行动大大鼓舞了士气,将领们斗志高昂,“士奋于勇”。裴度又奏罢在战场上瞎指挥的监阵宦官,“诸将始得专军事,多有战功”。战争形势迅速向有利于朝廷方面好转。
在前线作战的将领中,唐邓节度使李愬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还在裴度于朝中主持兵务时,李愬打算偷袭吴元济老巢蔡州的计划就得到了朝廷的同意,而且添拨昭义,河中、鄜坊等镇步骑二千人以相助。裴度亲临督师,唐军攻势遽加凌厉。吴元济内部空虚,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为李愬偷袭计划创造了有利条件。十月,李愬派人把行军方案“密白裴度”,再次得到了裴度的鼓励和支持。十月十一日,李愬偷袭蔡州成功,元恶吴元济就缚。其余各地叛军所在降附。裴度至前线督师仅两个月,就取得了淮西大战的胜利。
淮西的平定,不仅清除了唐王朝的一个心腹之患,而且使其他割据藩镇闻风丧胆。于是,裴度运用攻心战术和兵抚策略,平定诸藩。至此,“自肃代以来,河北割据跋扈之风,消尽无余,唐于斯时,可谓旷世澄清之会矣”。这在唐代整个藩镇割据史上,可说是空前绝后的壮举!故史称:“唐室中兴,章武而已。”而在这一中兴事业中,裴度置生死于度外,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巨大功勋。无怪乎封建史臣赞叹道:“内不虑身计,外不恤人言,古之所难也,晋公(裴度封晋国公)能之,诚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贤相。元和中兴之力,公胡让焉!”
封建专制时代,一个臣下政治才能和抱负能不能得到施展和实现,在阶级和时代条件允许范围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与皇帝的际遇。因此,君明而臣贤,可以演出一出威武雄壮的活剧;君暗而臣贤,却只能导致一场“长使英雄泪沾襟”的悲剧来。裴度这位“中兴”贤相的晚年就是如此。宪宗自平淮西以后,进取志衰,渐肆奢欲,裴度被疏远,他“执性不回,忠于事上,时政或有所阙,靡不极言之”的赤胆忠心,适足以成为奸臣皇甫镈陷害打击的“罪证”,因而被贬出为河东节度使;穆宗朝,又受到宦官魏弘简和元稹的排挤;敬宗朝,则受到李逢吉及“八关十六子”的构陷;文宗朝,又受到牛僧儒、李宗闵的嫉恨。因此他三起三落,几度入相,几度出藩。但是,当时“士命将相,无贤不肖,皆推度为首”。其声名远播于周边少数族及外国,“时奉使绝域者,四夷君长必问度之年龄几何,状貌孰似,天子用否”。因而,地方藩镇一有风吹草动,寻衅闹事,朝廷正直大臣就纷纷要求启用裴度。长庆时河朔复乱的战事之得以了结,宝历时沦景叛乱之得以平定,都与裴度的启用有关。否则骄藩“知度无兵权,即背前约”。旧史说他:“用之则治,舍之则乱”,“以身系国家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
(草明摘自《文史知识》1984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