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新颖的辞典

徐式谷

长期耕耘于译苑的董乐山和刘炳章二同志近年来合力编写了一部《英汉美国社会知识小词典》，最近已由新华出版社出版。编者给书名冠一“小”字，在“前言”中又谦称这词典实为“杂”学和现有英汉词典的“补遗”，但笔者却不禁要为这一部词典喝彩，笔者个人从事过较长时期的英汉笔译工作，这六、七年又在做英语词典编辑，切身体会到译事之艰辛和现有英汉词典之不足，因而以为这是一部具有独创性的工具书，它虽“杂”而能释疑解惑，它虽“小”而可提供读者最迫切需要的信息，堪称雪中送炭，功莫大焉！

《英汉美国社会知识小词典》全书六十余万字，收词约五千条，大多数词条都附有例证(有时还是双例或多例)，其内容包含四个方面：一，常见于美国书刊中的民间知名人士和典故性专名(真人或小说、电影、电视、动画片等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地名、街道名、旅馆名、商店名、商标名等等)；二，英语中新出现的带有典故色彩的短语；三，美国人在日常生活中很熟悉，但算不上是习语的一些短语；四，英语新词。这些词条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它们大都不被一般的英语原文词典(更不用说英汉词典)所收录，但在美国却又几乎是家喻户晓，而我们中国读者对它们却是十分陌生。

第一类内容在词典中所占的比重最大(粗略统计，约占全书篇幅的四分之三)，也是这部词典中最精彩的部分，因为这部分词条连一些大型综合性或者专科性的英语词典都多半不予收录，而又屡见于报刊文章之中。我们仅需略举若干例便可见其收罗范围之广泛，如Abbott andCostello(阿博和考斯坦罗，美国二著名喜剧演员，一胖一瘦，常搭档演出，此次侯宝林访美，洛杉矶报纸就以此相喻)、Po11yAdler(波莉·艾德勒，三十年代美国的著名妓院老鸨)、AbominableNo－man(可憎的作梗者，从“可憎的雪人”引伸，艾森豪威尔任总统时的办公室主任薛尔曼·亚当斯的外号，因经常对求见总统者作梗而得名)、ArchieBunker(阿契·邦克，美电视连续片中人物，今喻有顽固偏见者)、MaryJanes(一种平跟女童鞋，脚背上有丁字形鞋绊，中国人叫丁字鞋)、DickTracy(狄克·屈莱西，连环画中大侦探，后在电影、电视中出现)、Checkers(“小花”，尼克松爱犬名，他在一次电视竞选演说中辩解自己为官清白，曾提及此犬是他“唯一接受过的礼物”)、JohnLewis(约翰·路易斯，前美煤矿工会主席，名人录中虽收，但没有注明他有浓眉，美著名记者赖斯顿曾用JohnLewiseyebrow来描写周恩来总理)、DavyJonesslocky(海洋，海底)……这类词条确实杂而又杂，但也可以说是包罗万象，正为读者所急需。试举一句英语为例：MeanwhileElizabethRaypreenedinastrangeceleb－ritystatusthatmadeherseemacombinationofVirginiaHillandTyphoidMary.前半句不难理解，说的是一个叫莱依的女人洋洋得意地出着一种奇特的风头，但后半句呢？真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因为查遍各种英语工具书，也不知VirginiaHill和TyphoidMary为何人，可是借助这部词典，我们立即查得前者原来是四十年代一位在自己家中手刃匪徒的电影女演员，后者据说是带来病菌、造成一九○六年纽约市伤寒流行的一个女厨子，于是全句的意思便豁然贯通，可意译为“……出着一种奇特的毁誉参半的风头”，或“……洋洋得意地大出风头，既被目为女豪杰，又被当做扫帚星。”我曾做了个试验，用《新英汉词典》、《英华大词典》(修订新版)、《远东英汉大词典》、《柯林斯英语词典》、《美国传统英语词典》、《蓝登英和大词典》以及一九七九年新版《文学著作角色人名词典》这七部中外词典为依据，来检验《美国社会知识小词典》，结果发现，这部词典中的大部分词条(至少二分之一以上)都未见于上述七部大型工具书，其中的若干词条，甚至在英美百科全书、名人传、年鉴之类的多卷本巨著中也难以查到。我还特意查核了DickTracy一词，结果只是在美国一九七六年出版的《神秘小说与侦探小说百科词典》中发现有他的正式条目，而英国那本专题性的《文学作品角色人名词典》中却不见此位侦探的大名。看来，《美国社会知识小词典》的编者们的确打破了词书编纂学上许多脱离实际的所谓“收词界限”，他们收录词条的考虑只从读者的需要出发，只从词语的流行程度(亦即所谓“常用频率”)出发。这种彻底的“描述学派”(与“规范学派”相对)的收词眼光，不仅对我们编写外汉词典有启发作用，而且对汉语词书的编纂工作似乎也有相当的参考价值，我以为。

第二类内容是美国现今流行的一些典故性短语，情况与第一类内容相似：流行于报刊而不见于词典。为节约篇幅，只举两例。其一是droptheothershoe，如果想不起那个“楼上住户睡前只重重地脱下一只鞋而脱另一只鞋时落地无声，以致长期习惯于听楼上二鞋相继落地声的楼下住户竟然因期待而失眠”的故事，谁能理解这句习语的意思是“采取人们预料会采取的连续行动”呢？其二是nobodydrownedatWatergate，如果不知道爱德华·肯尼迪开车淹死女友的事件，谁能懂得这是尼克松及其支持者攻击民主党(爱德华是民主党肯尼迪总统之弟)借以为水门事件辩解呢(“水门”那地方并没有淹死人啊)？假如说前一短语或许还能在某部大词典中寻索，请问后一句话又能从哪部工具书中找到？

第三和第四类内容(口头常用语和新词)尽管在整部词典中所占的比重较小，其中的一部分也可以从性质类似的英语原文词典中查得(如凯依等人合编的《词典以外的词典》、埃·柏特里奇编的《英语口头语词典》、巴恩哈特的《英语新词词典》及其续编、一九八三年出版的《韦氏九千词补编》等)，但编者在搜集这类资料时仍然是下了一番爬梳选剔的真功夫的，例如所收supply－side(经济学上的“供应学派理论”)一词及其派生词supply－sider(供应学派理论的信奉者)就不见于国内已出版的任何英汉词典，前节所举的七部原文词典也未收入而仅见于《韦氏九千词补编》。《美国社会知识小词典》所收新词“新”到了什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部词典的另一个特色是它的译文。两位编者都是译林高手，译文自然凝炼传神。如“触犯当地土皇帝”、“二合一”、“二十亩地一头牛”“挂冠而去(交出军服)”、“穷小子发迹”等等，我想，不用举出英语原文便可窥知编者的精妙译笔。词条汉语对应词的翻译是精确的，注释是简洁和中肯的(给出了最必要的背景知识)，许多影星的译名既按目前新华社编印、商务印书馆等出版的英语姓名手册译出，同时又列出了昔日人所熟知的旧译名。例证只列原文而不予译出，可能会引起一些意见，其实这是为了节省篇幅，是可以理解的；考虑到例证多为较长的完整句，有时且为很长的一段引文，因而不附汉语译文的处理方式也是颇为明智的。

最后，笔者对这部词典提两点意见。

一，词典所收各类新词中，有若干词条是一九七六年出版的《新英汉词典》即已收录的，如Dominotheory，MadisonAvenue，TheBeatles，Babbit等等，如今再收似乎有点“炒冷饭”了。当然，编者所收这类词条下多附有例证，可见当初搜集材料时也花费了不少心血，不过，假如日后词典再版时能毅然割爱，把国内其他英汉词典已收的条目悉予删除，或许反而会更加突出这部“词典以外的词典”的独特风貌，并可以省下宝贵的篇幅用于增补其他更有用的知识信息，不知编者以为然否？

二，词典中个别条目的注释似有疏忽，如关于RudolfHess(德国纳粹战犯赫斯)的注释有欠准确，少数条目未按一般词书要求先译出汉语对应词而只单纯作一解释，如Mobiusstrip仅仅解释为“把一张纸条的两端以正反不同的表面相黏接(因德国数学家Mobius而得名)”，此处似应先译出对应词再加注(正规的数学名词作Mobiusband)，并似有必要对注文稍作补充，例如可改译为：“Mobiusstrip莫比乌斯带(数学名词，因德国数学家Mobius而得名，把长方形纸条两端以正反不同的表面相黏接所形成的一种特殊多维空间现象，用作比喻时意为错综复杂)”，语义似较完整。

(《英汉美国社会知识小词典》，董乐山、刘炳章编，新华出版社一九八四年十二月第一版，2.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