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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的路

1984-11-01王燕春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4年7期
关键词:爱心

王燕春

去年春节,他还在台湾中华电视台主持节目。

今年春节,他在北京成了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节目的主持人。

于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土地上,几亿人同时认识了一个朝气蓬勃而又略带腼腆的年轻人:黄益腾——阿原。

他是从山上来的

他说:“阿原是从山上来的。

“1955年,我生在台湾云林县樟湖村。五岁半的时候,作运输生意的父亲因为翻车破产,全家就搬到了埔里的小山村,住在山上。父母种香蕉、竹笋,哺养七个孩子,非常劳累。我最年幼,也要帮着做些家事。九岁的时候,我上了史港国民小学。学校在山下,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山路不好走,又有毒蛇。早晨四点半起床,天还黑漆漆的,我怕得不敢走,老是三哥走在前边,三姐走在后边,护着我走在中间。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割草、放牛。风里、雨里,割稻、砍笋、爬山,阿原吃过苦,阿原知道什么是苦。

“星期天,不上学了,我跟着妈妈到埔里镇去卖香蕉。妈妈推着小车,弓着身体,在山路上一摇一摇地吃力地走着,车轮下,细碎的石子乱蹦乱跳。我们的香蕉是当天割的,新鲜,卖得特别快。妈妈擦着汗水,总是笑着,笑着……

“在台湾过春节小孩也是要买新衣、穿新鞋的,还有红纸包着的压岁钱。可是,我们家没有。直到十岁那一年的春节,我才穿上一双漂亮的鞋。我把它当成宝贝,总是看着它。”

高小毕业了。十五岁的黄益腾到台中市上中学。台中,车水马龙,红男绿女,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这大城市的一切都仿佛在向一个满身泥土气的农村孩子挑战,哪里是他的立锥之地?黄益腾和同村的小伙伴在一家西装店找到了栖息之处,当小弟(仆人一注)。

清晨,他从床铺上跳起来,扫地、擦玻璃、把东西摆设停当。做完了,就赶到学校读书。晚上放学以后,又到西装店干活,直到深夜十一点关上铁门,收好东西,然后摊开床铺在店堂睡觉、看门。岁月象条河,汗水和眼泪是那么多。然而,黄益腾也有自己的乐园,那就是夜间听广播,如醉如痴。他喜欢唱歌,喜欢谈话,善于言词。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这个乡下孩子竟然想到:如果长大了当一个节目主持人,跟观众、听众谈笑风生,那该有多好。幻想是青春的花环。

黄益腾考上了台北世新广播电视新闻专业学校的夜间部。白天,他到饭店当服务生,端盘子端碗,见人就要鞠躬;晚上,拖着疲乏的身体再去读书。一年零四个月之后,他又考上了台北“国立”政治大学新闻系。

时机终于到了,命运之神叩响黄益腾的门环。台湾广播节目协进会征召播音员!他信心十足地应试。应试者数千人,招聘男播音员一名,女播音员两名。数千比三的竞争!黄益腾竟被录取了。

很快,黄益腾到“中华”广播电台工作了,主持中午十二点到两点的《风从哪里来》节目。这个平步青云的十八岁的“田舍郎”,欣喜若狂。他请测字先生替自己找一个吉利的字,好起自己的艺名。测字先生说:“原,这个字好。原,就是本。你是从山上来的,这是你的本,守住这个本,你就会前途无量。”黄益腾就这样取名“阿原”。他第一次主持节目,先播放了一支歌《风从哪里来》,接着他对听众说:“风从哪里来?我从埔里小镇来,我从山上来……”

他轰动了台湾

阿原主持的《爱心》广播电视节目,以阿原为会长的慈善机关“爱心服务协会”,名噪台湾全岛。“爱心”,爱的心声,仁爱之心,这是阿原飞腾的翅膀。

半工半读的大学生活结束了。黄益腾受聘于台湾广播公司,在台北电台开办并主持《阿原俱乐部》节目,播出时间是每天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夜间十二点到凌晨两点。

台湾的广播跟大陆不同。一条,它的节目要靠广告支持,没有广告就垮台;再一条,播音员主持节目要自己采访、编稿、录制。所以,要成功,要出名,就要节目办得好,听的人多,要有广告客户的支持。每当夜深入静、别人好梦正甜的时候,黄益腾还在绞尽脑汁。他主持的《阿原俱乐部》,有“阿三、阿草的笑话”,颇有相声的味道;有配音“民间故事”,比如《三国演义》呀,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呀;最出名的就是《爱心》节目。

阿原想多多帮助象他以前那样过苦日子的人。在台湾有钱的人就很有钱,没有钱的人死了连棺材也买不起。阿原到贫苦的人家访问,问他们需要什么帮助,录下实况,然后广播。年轻朋友碰到有什么想不开的,写信或者打电话给他,他就在《爱心》节目中回答,或者亲笔复信。阿原呼吁社会大众积德积善,付出爱心。他的“爱心”服务协会为此四处奔走呼号,自己也捐钱相助。

《爱心》节目轰动了,听众越来越多,广告也越来越多。阿原成了“红人”。台湾的“中国电视公司”把阿原和他的《爱心》节目一起请到电视台。

《爱心》节目获得台湾最佳社教节目金钟奖,阿原《爱心》节目的播音获得台湾广播明星比赛第一名。广告爆满,“中视”大赚其钱。

很快,台湾官方电视台——中华电视台,以高薪请黄益腾去主持《好心有好报》节目,播出时间是每天晚上七点到七点半的黄金时段。另外,他同时主持着台北、台中、桃园、高雄等几家电台的《阿原俱乐部》节目。

接着,一串头衔飞来了:台湾广播电视协进会理事,《民声日报》台北督导处处长,《艺人桥》杂志社社长,“爱心服务协会”会长……

还有,台北景美高级住宅区的一幢二层小楼,“奔驰280”轿车,自己的录音、录像设备,和美的家庭,漂亮的太太,可爱的孩子……

二十八岁的黄益腾,名声、地位、金钱,都有了。

但是,他有苦恼。那随时可能降临的飞来横祸,鬼影一样地跟着他……

他寻到了“本”

深夜三点许。台北。黄益腾寓所。

电话铃骤然响起。

“喂——哪里?”太太许秀丝拿起电话轻柔地问。

“我是阿原的兄弟,向他借点钱用,不多,二十万(台币,相当于人民币一万元——注)。”

“……”

“明天要送到。不方便的话,大家就看着办吧!”

奔波终日刚刚进家的黄益腾,很明白这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并不奇怪。台湾,流氓横行的世界。阿原的眼前又浮起了一幕可怕的场景:一个好朋友,台湾有名的独唱演员,竟被捅了二十几刀,躺在血泊里……唉,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正直的人要生存下去,该是多么艰难,声名显赫者也可能消失在旦夕之间。前程何其渺茫……

阿原的不平和迷惑岂止于此?多少社会难题苦恼着他。《阿原广播纪念特刊》中写道:“现在台湾道德观念日渐衰颓,伦理意识淡薄混乱,家庭变异,子女无着,老无所依;化学污染严重,多少畸形儿残障一生;亲人生命极危,医疗费用之高,家人告贷无门,眼见病人在痛苦中挣扎,惨不忍睹……”阿原是能降祥和康乐于社会的救世主吗?《爱心》节目、“爱心服务协会”能永远结束穷人的痛苦吗?阿原,原就是本,可是,“本”又在哪里呢?

黄益腾的悟彻,并非神仙点化,他的脉管里奔流着的毕竟是炎黄子孙之血!阿原几次到美国、日本、香港等地考察访问,从跟同胞的交谈中,从在那些地方看到的杂志、录像里,真切地看到了祖国母亲的壮丽风貌。哦,列祖列宗开辟的业绩如此博大,古圣先贤建立的家园如此秀美。台湾怎么能等于中国?作为中华象征的滔滔黄河、浩浩长江、巍巍长城……都不在台湾,连女儿晓玲也知道:台湾是中国的一个岛。最宽不过二百余公里的海峡,竟把一根所生、一本所出的同胞隔得那么遥远。知我中华,爱我中华,七尺男儿何不为两岸合一、共兴中华做一番事业呢?

1983年6月中旬的一天中午。台北闹市的喧嚣同酷热一起被隔在窗外。卧室是宁静的。阿原却怎么也睡不着。多少日子了,他的脑海里潮涨潮落、大浪翻腾……

是时候了,不能再瞒她了。这冒“杀头之罪”的决定,也只能同她一个人讲了。

他坐下来,让秀丝也坐下来。太太看着丈夫,夫妻八年了,今天他要说些什么?

“秀丝,我想到大陆去。”声音很轻。

“什么?别说笑话了!”

阿原平常喜欢开玩笑,可现在却认真地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我真的想到大陆去。”

秀丝轻轻摇着头,仍然是满眼惊疑。

阿原把自己前前后后的想法都和妻子讲了,“我已经考虑好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秀丝轻轻地说:“只要先生考虑好了,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一切由先生定吧。”她的眸子犹如一泓清水,明澈而又那样沉静。

阿原的心是甜蜜的。在这作出人生转折的重大抉择关头,夫唱妇随,心心相印,胜过多少海誓山盟啊!

他动情了

“你回来很好,我非常高兴。向你表示热烈欢迎。希望你为统一祖国的大业努力工作。”国庆宴会上,赵紫阳总理握着黄益腾的手。一股夹带着强力的热流传递到阿原的心头。

“祝你新年快乐!”元旦茶话会上,邓颖超妈妈慈爱地拉着黄益腾的手,让他转达对太太和孩子的问候,还恭贺他在北京的生子之喜。阿原仿佛又承欢于父母的膝下。

自从公元1983年9月9日踏上这古老的神州大陆,黄益腾便一直感受到这样一种社会主义祖国的热力,感受到这样一种骨肉同胞之情。

现代化的首都机场,祖国制造的小轿车,自己设计、修建的地下铁,燕山脚下的石油城,使高峡出平湖的葛洲坝,让天堑变通途的长江大桥……锦绣如画的河山、百废俱兴的建设,到处都向他展现了希望,使他感到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的自豪。

9月17日,在首都医院,许秀丝生下一个男孩子。这个跨越两种社会制度、跨越海峡两岸而降生的小公民,牵动了多少人的心。新朋友们送来的小衣裳、小被褥、小枕头,乃至奶锅、奶瓶、尿布和按照台湾习俗煨的炖鸡酒……

广播学院的同志为了安置好黄益腾的新居,冒着寒风到处奔波买家具、被褥、窗帘、床单、锅碗瓢盆……

新春初四,“春节联欢会”剧组的同事们,又象家人一样团聚在阿原的新居。

黄益腾指着一杯血红的葡萄酒说:“希望我们的友情永远这样红。”老演员杜澎举着一杯白酒说:“也祝愿我们的情谊永远这样纯洁。”……

四川的台胞送给他一盒名贵中药“当归”。“当归”、“当归”,飞越千山万水全国各地的二百多封来信,都对他的回归报以颗颗赤热的心。

阿原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阿原动情了。

阿原给在北京生的儿子取名黄秋根。金秋时节,认祖归根。根,这个字多好!记住我们的“根”吧,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民族,爱我们的同胞吧!

祝福你,阿原!

转瞬已是1984年的春天。此刻,坐在北京新居的灯下,母亲鬓边的白发,面颊、眼角的皱纹,又都浮现眼前,缓缓翕动的双唇仿佛发出了声音:“阿原,都好么?闲下来了么?”

阿原何曾闲暇。回大陆以后,阿原在太太、孩子身边度过的日子屈指可数。除了在北京参观访问,他还到了云南、四川、湖北、陕西,拍片子、搞报道……阿原的二十七篇见闻观感已经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台湾播出。住在“春节联欢晚会”剧组时,又有多少个熬红了眼睛的日日夜夜……

能满足吗?阿原心急如火:如果为了出名和享受,阿原不会回大陆;阿原回大陆就是为了效劳于祖国统一大业,为发展祖国广播电视出力。阿原想在祖宗垦出的沃土上开出一朵不错的花呢!

他的想法滔滔不绝,他的愿望滔滔不绝!黄益腾构想一座能沟通海峡两边的广播电视桥梁,台湾当局造成的许多误解需要消除:台湾说大陆人每星期集合到大礼堂看一次电视,强制学习毛泽东思想;台湾说大陆婚姻实行配给制,由共产党分配;台湾说大陆要查路条、小学生拿枪上课……不是很需要对台湾同胞揭示揭示大陆真相吗?阿原多么想尽一点微薄之力呀!

“生活在十亿人当中,并为他们服务,这是我人生的新起点。我要努力做一个海峡两岸同胞的知音,做祖国统一的歌手。”

多么真诚的富有诗意的愿望。

祝福你,阿原!

(佘惠摘自《中国广播电视》1984年第4期,小标题是摘者加的)

(题图: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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