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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后方

1984-08-20杨益言刘德彬

中国青年 1984年4期
关键词:公署刘湘公馆

杨益言 刘德彬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在寂静的锦城午夜时分显得特别响亮,好象这座花园住宅的每个角落都听得见。

铃声突然停止,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刘公馆……他,不在家……”这声音,是这样的无精打采,有气无力,似乎再多吐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了。隔了一会儿,又一阵叮叮叮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这女人的声音却变成了肝火极旺的腔调:“行营?行营特别点?我说刘主席不在,就不在!我是刘公馆的什么人?关你行营、‘坐营屁事!刘公馆的大事小物,都得听老娘刘周书的铺派。你不晓得?你不会称二两棉花去‘纺一纺!”(注一)这声音是这样的威严凶横,简直是声震屋瓦,铿锵作响。

电话里传出一阵喋喋不休的咕噜声,刘周书还是不耐烦地嚷道,“怪。既然知道刘主席生病在家,接不了电话,这深更半夜的,你偏要嚼牙巴,硬要找电话扯拐,你这不是吃饱了饭没事找事?”接着,当啷一声响,电话筒好象被扔掉了。于是,整座住宅便变得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几朵乌云,静静地照射着这个花园似的庄园。离电话声传出的地方不远,一个身躯魁梧的人正默默地站在一排高大的柑橙树丛下边,听着这使人焦躁、恼怒的电话铃声和刘周书的对话。那客厅墙壁上的挂钟,一味“嗒嗒嗒嗒”的单调的摆动声,也使他感到烦闷。

这个女人提到的行营,就是当今人所共知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重庆行营,即国民党政权在西南地区的最高领导机关。刘周书这个女人敢于如此对它讲话,可能出现什么后果,当然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她不仅斗胆这么讲了,甚至连电话筒也扔了!显然她也算得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站在树丛下谛听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周书的丈夫,当今四川最大的军阀刘湘。这个在四川上百次军阀混战的血海中涌现出来的铁腕人物,曾经夺取过许多极有权势的宝座: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一军军长、四川省剿共总司令、川康绥靖公署主任。红军长征以前,他的权势就已越来越大。在此之后,红军北上抗日去了,他的头衔更是越来越多。现在,他不仅作为陆军上将,统率着他庞大的二十一军,而且还以最高行政首脑,即四川省主席、四川善后督办公署主任、川康绥靖公署主任的身分,掌管着四川、西康两省的军政大权,左右西南局势。十五年前,他的二十一军仅有数千之众,驻防重庆,地盘只限巴县、璧山两县,人称他为“巴璧虎”。此后,他先后击败了一度称霸四川的二十军军长杨森、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慑服了二十八军军长邓锡侯、二十九军(注二)军长田颂尧等,使他的二十一军扩充到几十万人。他仿照蒋介石的办法,又扩建了他的特务、宪兵等机构,握住了庞大的权力。然而,事情是这样难以想象,恰恰是今天,这一切使他彷徨苦恼。刘周书在电话上对行营大声叫骂,以及不顾一切地扔电话的举动,可能引起的后果使他踌躇不安,不由得停足细听。但他对刘周书的所作所为,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更不要说去制止和规劝了。这也是督办公署,包括行营上上下下人所共知的事。再说他和行营的关系发展到了今天这样险恶的地步,刘周书的话倒多少也给他出了一口闷气,使他感到舒畅。所以,当电话筒被扔掉的音响传进他的耳朵以后,刘湘下意识地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拍了一下树干,象是泄恨,又象是无可奈何。他离开那被踏紧了的泥土,缓慢地迈着军人的步子,走向花园中的小径。

月色把花园勾画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这个在几十年内战血海中走过来的胜利者此刻的心境,也正象这月夜下的花园一样,到处是扑朔迷离,若隐若现。

三十年前,他才十七岁,作为一个粗识文字的农村穷小子,好不容易考进了成都弁目学堂。吃饭靠公费维持,零花钱则一点着落也没有。亏得他的结发妻子,每周从乡下挑着菜担进城卖菜,才给他捎一点零用钱,同时给他洗补一下仅有的两三件因操练而污损了的衣服,使他能从弁目学堂毕业,挣得了个弁目身分。清朝政府垮台后,民国以来四川打过的上百次内战,他几乎都身历其境。他指挥过许多穷苦出身的丘八,也曾经被许多军衔比他高、资历比他深的丘八指挥过。他的双手沾染过许多人的鲜血,也沾染过自己的大量鲜血。和黔军的一次死战,他陷入重围,身负重伤,生命垂危,要不是他那幼年结发的大脚女人刘周书护着他,背着他从枪林弹雨中冲出重围,他早已身首异处了。他老婆冒险背他突出重围的时候,他曾对天起誓:今后无论处在何等地位,决不再娶,决不做任何使她伤心的事。多少年来,他一直信守着自己的誓言。四川大大小小的军阀,包括他下属的所有的师长、旅长,早已妻妾成群,而他还是守着他那贫贱结发的老妻。刘公馆里的大小事务,总是一切唯刘周书的意志是从。尽管刘湘越来越身居要职,实际上早已是四川王了,尽管刘湘也觉得刘周书的许多主张不伦不类,甚至十分荒唐,但他总是顺着她。刘公馆的花园里种了不少果树,树上结的果子刘周书要亲自逐树登记数目,造册备查,少了一个果子,都要问个明白,甚至严加惩处。逢年过节,师长、旅长、团长照例要给刘湘奉献糕点、礼品,刘周书总要一一点数,吩咐管家全部造册登记,然后叫人把它变卖成现钱留下。只有那些来不及变卖,发霉变质的糕点,她才留在家里,拿给刘湘享用。刘湘年轻时喜欢吃沙炒葫豆,现时他早已身居要职了,刘周书还常常拿这种廉价的葫豆给他充饥。刘湘对于刘周书在刘公馆所作所为,总是百依百顺,从不过问。

透过树枝照射下来的若明若暗的月光,映在身穿中式对襟衣衫,缓缓迈着军人步伐的刘湘身上,他的整个形态似乎也是若明若暗的。他此刻的心情,实在是太矛盾了。这是从他的首席顾问宗福堂昨天带给他的一份密电而引起的。密电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两行字:

冯大哥派来回访之贵宾已抵渝。惟彼方监视甚紧。定日内护送来蓉,L·

电报末尾的代号L,说明这电报是侍从室重庆办事处发来的。密电码也是才修订的。电文很简略,就是让行营截获了去,也无关紧要。问题在“监视甚紧”这四个字,十分费人猜测。来人被别动队盯上了,还是被特务搞清了来龙去脉,紧紧跟上了?他看过电报以后,曾经问过宗福堂。宗福堂闭上两眼,沉吟了许久,才肯定地说:“不会。电报末尾那个‘L字后边还附有一个小圆点,表示是刘一仲所发。刘一仲年轻有为,是十分干练的后起之秀,一定可以保证来人安全抵蓉。”这才使他略略宽了些心。昨晚他总算放心睡了一宿。今天一早醒来,他估计刘一仲护送的人应该到了,就托病没去监办公署办公,在家专心等候。他向侍从室吩咐过:他在家治病期间,除了他最可信赖的军师宗福堂、任大成二人以外,其他任何人,包括重庆行营的一切大小官员,一律谢绝见面。他白天在家整整等了一天,腿都坐麻了,不仅未见刘一仲护送的客人来到,连宗福堂、任大成也不见踪影。宗福堂曾叮咛过他,既然称病在家,就切不可外出露面,不要派人出去,也不要打电话,刘公馆附近,可能有人监视,电话也可能被偷听。这样一来,他就只好在家干等了。直到夕阳西下,月亮升起,他再也坐不住了,才踱步到花园来,想排解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来人就是从成渝公路坐小车来,一天一夜也足够了,可是客人至今还没有到来。难道说冯大哥派来的代表被行营特务劫持去了吗?他不敢细想下去,一切的一切,都只有听从宗福堂、任大成的安排了。

眼前的处境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

(注一)“纺一纺”,四川土语,意即访问一下的意思。

(注二)田颂尧的部队1933年被川北红军击溃后,蒋介石后来把二十九军的番号,改给了原西北军的宋哲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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