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工厂的改革波折说明了什么
1984-08-20邓捷木子
邓捷 木子
编者按《这家工厂的改革波折说明了什么?》一文很值得青年们认真读一读,想一想。
改革不只是少数人的事业,而且是亿万人民的事业。群众的觉悟和积极性是使改革能够成功的重要保证。这家街道小厂的改革风波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在改革中,领导要依靠群众,而群众也要变革自己的旧观念。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旧观念必然受到严重的冲击,尤其当改革触及每一个人的利益、打破了人们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和心理状态时,观念变革的任务便被尖锐地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这家工厂的职工在改革中提出的一些问题很典型,很重要,是关系到如何看待社会主义的根本问题。不搞清楚它,改革就不可能顺利地进行。
为此,我们围绕这家工厂的改革实践,请青年朋友们讨论:
一、社会主义是不是大家“要穷一起穷,要富一起富”?“大锅饭”为什么没有优越性?
二、改革带来的严格管理,是否降低了工人在企业中的主人地位?
三、如何看待经济承包责任制所规定的严格奖罚条例,这是不是“管、卡、压”?
我们欢迎大家各抒己见,踊跃参加讨论;欢迎正在改革和准备改革的企业领导和基层团组织引导青年展开讨论;同时,我们也希望理论工作者为这些问题的科学回答作出积极的贡献。
来信来稿请在信封上注明“问题讨论”。谢谢。
1984年1月19日傍晚,北京市交道口服装厂各车间的全部机器停止了运转。随即,除几个党员和班组长外,几乎所有上中班的工人都嚷嚷着朝他们的上级单位——交道口街道党委走去:“什么改革?明明是管、卡、压!”几分钟后,几十个人使街道党委的小四合院变得拥挤不堪。职工们推选出自己的代表,向接待他们的街联社领导提出质问:“我们厂有的工人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这个厂还算不算社会主义的?”“工人休病假不给钱还怎么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厂领导就会扣,扣,扣!我们工人还是不是企业的主人?”职工代表口气强硬地表示:“限你们今晚十点答复。不答复,不上班!”
从1月19日到2月2日春节前夕,这家工厂的职工停产两天,告状十次。这一切,竟然是改革引起的。
背水一战
这家工厂有正式职工124人,平均年龄33.1岁。新盖的厂房,新从日本引进的机器,新招进了一批青年工人,使得工厂不论在设备还是在人员素质上均居街道集体企业的前列。但是,就是这家工厂,1982年底却戴着亏损的帽子,全厂人员思想混乱。有的职工不仅在上班时间聊天、听收音机,而且还逛商店、买菜,有的甚至张口吵架、动手打人。至于全厂的劳动生产率和出勤率之低就可想而知了。
工厂已濒于绝境,新组建的厂领导决定率领职工背水一战。他们征得街道联社的同意后,于1982年12月1日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宣布改革措施:实行班组承包经济责任制,改固定工资制为“完成小组定额、超定额奖励”的计件浮动工资制。即班组完不成定额便扣班组工资总额的50%;班组超额完成定额则按超额数提取50%的奖金。工资不保底,奖金不封顶。此方案于1983年3月正式实施。
以交南服装加工门市部为例:改革前,这个门市部每月只能完成500元产值,而上交月房租一项就200元,他们连自己的工资都挣不够;改革开始,工厂给门市部定员七人,下达月生产定额为950元。一个月下来,他们只完成了564.40元,欠定额384.60元。职工说:“厂子不过说说而已,还真会扣我们的工资?社会主义能不让我们吃饱饭吗?”然而,这次工厂说到做到。一月份他们被扣192.30元,七个职工平均收入为29.14元。
不到30元的工资收入,够干什么的呢?职工们根本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厂子会动真格的!是不是工厂下达的定额太高了?后来的事实推翻了我们的疑问:这个加工门市部以后每月的产值不断递增,三月份人均得奖14.10元,四月份又提高到29.00元。他们完成月生产额最高数是1,811.39元,比原来的565.40元高出三倍多!
工厂改革了工资制度,而劳保制度没有改革。所以,有的八年以上工龄的职工干脆回家泡病号,班组的同志则要为他们背定额。出勤者要完成定额才能拿到工资,而不出勤者却可因享受劳保照拿工资。这种现象对职工的生产积极性是极大的打击。
为此,1983年3月份工厂继续完善改革措施,决定请病、事假一天者扣3.30元,三天则将副食补贴及福利费用9.90元全部扣除。这种扣罚措施使全厂的出勤率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
改革不仅使厂风厂纪明显好转,而且收到了明显的经济效益,工厂从1982年底亏损一万多元,到1983年底获取利润28,000元,一年内便扭亏为盈。大部分职工在工厂提高经济效益的同时,也增加了经济收入。
然而,工厂明显的经济效益与一部分职工明显的不满情绪却在共同增长……
重蹈覆辙
改革在重重矛盾中进行了一年。虽然全厂大部分职工增加了收入,但几十年来吃“大锅饭”所养成的依赖心理被打消了,大家心里都多少有一种不安全感:下个月会不会出什么事?会不会也拿不到工资?这些想法使不少职工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
对一年的改革实践所遵循的多劳多得的原则,职工们还不十分适应。有的职工说:“社会主义就是要穷一起穷,要富一起富。”因此有相当数量的职工虽然多劳多得,却不认为自己的所得是理所当然的,反而看着那些少劳少得的人,觉得实在“不落忍”。
过去吃“大锅饭”所带来的没有竞争的平稳、安逸,使一部分人在素质上处于劣势,劳动技能低。经济收入的减少,直接刺激着这部分职工的不满情绪。他们说:“不让人人吃饱饭,也叫社会主义吗?”“以前我们不上班还能够照拿基本工资呢,为什么现在却不允许了?”这些问题的提出使职工的思想变得混乱了。
勿庸讳言,这个厂改革中也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从宣布改革到实行改革,厂领导都没有把不改革便没有出路的意义告诉给职工,改革中的措施虽然实行得坚决果断,但思想工作却没有跟上;管理人员虽然在执行某些制度上和工人相同,但他们的工资没有和工人一样全部浮动,也没有一套较完善的与之相应的责任制;工厂的管理水平较低,改革中的供产销没有畅通;等等。
就在部分职工不满情绪逐日增长的同时,有一个班组因卫生差被罚款;又有一个班组因丢失了产品也被罚款;加之有的班组因货源不足而影响定额的完成,各种矛盾激化,对某些改革措施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了。
改革的受益者同改革的受“害”者一起停产告状,强烈要求恢复固定工资制和劳保制。街道联社只好决定:从1984年三月至八月间试恢复原有制度。
随着“大锅饭”的全面恢复,改革成果立即丧失,全厂出勤率从改革时的99.6%降到85.7%。有一个15人的班组,一天内竟有一半的人不出勤!由于出勤率的急剧下降,全厂生产任务不能如期完成,工厂只好请市郊农村的小厂帮助加工。全厂的月利润也从改革时的6,800元骤然降到400元!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青年们第一次陷入了“什么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企业”的沉思。
必由之路
有谁能料到,全厂被迫重蹈覆辙仅两个月,当初带头告状的职工现在却带头要求改革了。他们跑去找厂领导:“别再试行固定工资制了,再试就没人上班了!”当初尝到多劳多得甜头的职工也言辞诚恳地说:“我们告状是凭着义气瞎起哄,现在还是改回来吧!”
青年们自觉自愿地起来改革了,他们不再象一年前那样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而是以企业主人自居,各班组纷纷根据上次改革方案提出修改和完善的意见。如有的班组提出病假一天者扣1.63元,三天扣除全部福利费4.90元,超过三天不出勤者每天只发0.50元生活费。他们开玩笑道:“我们比步鑫生还多发一毛钱呢!”
就这样,五月份,在各班组的强烈呼吁下,街道联社决定结束“大锅饭”的统治,各班组自订措施,,坚决实行改革,结果全厂该月利润顿时上升为5,300元!
现在,这个几经周折的街道小厂,布满了渴望改革的干柴。职工们在六月份民主选举了新厂长,全厂青年正对这位受命于危难之中的同辈人拭目以待。
结束了对这家工厂的采访,我们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家工厂的改革波折,无疑有很多教训可以总结,但它毕竟有力地说明了,只有改革才是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国家的出路。同时它也尖锐地提出:在经济改革的同时,我们的观念也必须来一次革命。这对长期以来无忧无虑地吃“大锅饭”的一些青年来说,是一场艰巨、甚至痛苦的革命。这家工厂职工在改革中提出的一系列问题,都反映出旧观念与现实的冲突。“大锅饭”究竟是不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社会主义允许不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这些问题在改革中是应该并且必须搞清楚的。(题图、插图:李槐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