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案件”不能就此结束
1984-08-20袁光厚
袁光厚
去年9月1日,四川万县市公安机关逮捕了一名“罪犯”。这个人叫石宝,是万县市永红玻璃厂的青年工人。他被指控犯有“诽谤罪”。经市法院认定:石宝诽谤万县地区科技情报所的干部余汉皓骗取科技成果,因而在11月11日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消息一传开,立刻激起了社会上的纷纷议论。很多人愤愤不平,认为这实属冤案。不少人挺身而出,为石宝四处奔走,打抱不平。事情引起了省里的重视,最后,在省委、省纪委的督促下,今年3月8日,万县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宣布石宝“无罪释放”。
但是,是非并没有得到澄清,更谈不上追查真正的罪人。事情很明显,在这一案件中,要么是石宝对余汉皓进行了诽谤,要么是余汉皓对石宝的指控别有用心。可奇怪的是,石宝被宣布无罪,余汉皓也未损一根毫毛。石、余案件的性质被弄得不明不白,含含糊糊,一桩众人瞩目的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
然而,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呢?笔者对该案件进行了大量的调查,根据所掌握的事实,认为事情不能就这样结束,有必要把真相公布于众,以求得公正的舆论和问题的彻底解决。
石宝是永红玻璃厂慕名而特招的电工。他从1963年就开始自学无线电技术,渐渐成为“电子迷”。1977年入厂后,这个面目英俊而不修边幅的年轻人更是一头埋在电子技术的钻研中,很快作出了一些成绩。
1979年,厂里确定搞一条电子控制的防尘配料自动生产线,并把这一重要工程自动控制系统的设计和安装任务交给了石宝。这对于一个只读过初中的一级工来讲,无疑是一种极大的重视和信任。
为了不辜负这样的信任,石宝带领着电子小组的年轻伙伴们,忘我地学习,钻研,苦干,成了一群被称为“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在最后攻关的时刻,他和同伴们发誓:装置不在毛主席诞辰之日运转就不出厂门一步。他们硬是有四个多月未出厂门。尽管自己的家就在附近,反而是家属带着食物来厂“探亲”。
石宝和伙伴们就是以这样的精神长期苦战,终于使自动线装置如期运转。从1981年9月正式投产后,石宝负责的电子控制系统运行状态一直比较好。他带领的电子控制小组获得市工交部、总工会、团市委的奖状。
这套工程是按干砂原料设计的,但投产一个月后就改用湿砂,原来的工艺和机械不能适应,问题多,一度工人有意见。为了攻克湿砂关,在条件相当困难的情况下,石宝挺身而出,带领几个伙伴深更半夜到几位厂长、书记家里,甚至将有的领导从床上请起来,要求把攻关的担子交给他们。
从1981年冬到1982年5月,他们在厂里多数职工的支持下,发起了三次“战役”。为了保证不停产,常常苦战通宵,把原装置作了一系列的改进,基本上解决了湿砂流程中的“六大阻塞”等问题,而且一天生产也没有耽误。
就在这条自动生产线基本康复可以跑步了的时候,上级请来了一支电子服务队,领导人就是地区科技情报所的干部余汉皓。市里一位领导同志亲自到厂里宣布这一决定,先是把石宝大大赞扬一番,然后又说:服务队是来协助防尘配料工程“完善提高”“精益求精”的。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余汉皓自始至终没有在工程的“完善”“求精”上面下什么功夫,却在如何享受“成果”上绞尽了脑汁,干出了一般善良的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余汉皓来“服务”的第一步,就是叫石宝把原工程的设计图纸带到他家去“研究”。石宝为向余汉皓解释设计上一些常识性的电子技术问题费了很多唇舌,不由对这位“电子老师”的水平感到惊讶。更没有料到的是,余汉皓把石宝给他的原工程的大批图纸偷偷复印私存了起来。
工作才刚刚开始,余汉皓就忙着“成果”的分配了。一天夜里,他把石宝和服务队的一个成员叫到他家厨房。他办了酒菜,关上房门,边喝酒边协商这项科技成果如何分配两个“本本”(科技成果证)及一张“奖状”。余汉皓虽是科技情报所的一般工作人员,当时也没有任何技术职称,但却能控制全地区科研成果登记审核上报的某些实权。为了显示他的这个能耐,好让石宝跟他走,竟当着那个成员的面对石宝说:“我要是叫他(指该成员)倒夜壶尿罐,他马上就得去。他原来是普通工人,现在既是助工又有两个重大成果。”他又对石宝说:“你搞一份完整的图纸出来,我们都签上字,晒成蓝图,盖上服务队的公章。蓝图给你一份保存起来,你就是不干活路,光耍,到时候凭这张蓝图你就该得本本,怎么样?”夜里从余家出来,石宝碰上了电子小组的两个伙伴,讲了“厨房密谈”,大家又气愤又好笑。一个伙伴气愤地说:“简直象流氓!”
服务队搞了一个“新方案”,把设计草图拿给石宝看。石宝发现:这张图纸的工艺流程、电子控制的工艺流向、工艺方案等基本上是照抄原工程的设计,但却减去了一些不应减去的重要生产装置。而采用的新电路,又几乎全抄了南京电气控制设备厂的BH1230型制瓶机程序控制柜的随机图纸和说明。可后来发现,这种主要从原工程和南京厂的设计抄袭来的图纸晒成蓝图后,设计人栏里填上的却是余汉皓和那位成员的名字。
BH 1230型制瓶机本厂就有十台。石宝曾经也试图采用它的电子电路。由于配料生产流程中灰尘及电气等干扰很大,采用这种电路,防尘和配料效果都不好。因此石宝经过各种对比实验、生产,才摸索出了一套功能比较齐全,较为理想的电路方案,运行的十三个月证明效果较好。可是新方案却要把这条花了国家14万多元的自动生产线全部拆掉,重新装置,石宝认为这样做肯定问题很多,既要造成严重浪费,又不利于生产,因此他坚决不同意。
可是,余汉皓为了能够把这一“科技成果”算在他的头上,在技术论证会上采用了一种极不严肃的态度,不让对方作充分的学术辩论。并在石宝进行学术争辩的时候,突然有人宣布石宝有经济问题,弄得石宝莫名其妙,大家也很吃惊。在这种情况下,服务队的方案被选定了。
紧接着,厂里根据上面意见,组织力量对石宝的“经济问题”进行清理,前后长达九个月之久,把石宝完全排斥于工程之外。更不正常的是,一个科技服务队,竟违犯地、市有关部门不准他们管此事的规定,直接派人参加清理,余汉皓也从中插手。清来清去,至今也没有清出石宝的“经济问题”。
在九个多月的被“合法”“清理”期间,石宝多次以口头和书面的方式请求(有时简直是“哀告”)参加工作,要求去工程现场看看,都未得到同意。他受到如此大的冤屈,但照样没日没夜地沉迷于电子技术的钻研。他利用这段空隙学习了一二十本比较高深的电子技术书籍,并和几个同伴搞了不少实验。尽管不准他过问工程的事,但他从工人口中得知服务队搞的工程问题很多,便几次请求厂领导转达他的看法和建议。后来,他知道了新工程在1983年3月正式投产后,连续发生重大质量事故,工人意见很多。石宝忍无可忍了。6月,他硬是“非法”闯到配料车间作了几天考察访问,发现服务队不但因拆掉原工程造成了重大浪费——粗粗计算,一拆一装的重复消耗、损毁、挥霍浪费就达六万多元,而且新工程问题相当严重,特别是计量不准,拌料不匀,导致产品大批出现质量事故,并有两家用户因瓶子炸裂而退货二百多万个瓶子,使得厂里连连赔款。而这样的现象在石宝他们搞的工程投产期间从未发生过。
然而,就这么一个带病的工程,余汉皓却要急急忙忙把它鉴定交厂。石宝闻讯后十分着急,他带着考察和收集的数据资料,顽强地东奔西跑,向市、地有关负责人反映工程中的问题,请求调查,推迟鉴定。谁知,这些负责人对他不是拒之门外,就是指责、警告。石宝无法,最后又冒着风险,挤进技术鉴定会上谈自己看法,请求以真正的科学态度对待鉴定。不可想象的是:会上根据余汉皓的假材料,哪怕有些假得一眼就可看穿,仍然鉴定“合格”了。
石宝气得几乎要哭了。在同伴们的鼓励和支持下,他把收集的数据、鉴定会上的发言和请人写的一份材料,托人打印了几十份,分别送给地、市有关单位及报社,请求调查处理。万县地委和中央工作组的负责同志非常重视石宝的揭发,连连批示有关部门调查处理。可是,正当地纪委刚刚开始了解这一问题时,余汉皓和那个服务队成员便以石宝犯了诽谤罪为由向万县市法院控告了。紧接着,在市里个别领导人的直接干预下,法院立了案,在打击严重刑事犯罪分子的浪潮中,于去年9月1日凌晨将石宝逮捕。又在不听石宝申辩的情况下,以诽谤罪判处他两年徒刑,并非法投入了远离万县的监狱。
余汉皓这样迫不及待地要得到这项“科技成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从现有的确凿证据可以看出,在去年上半年,他主要是靠了这项“成果”,被连续评为助理工程师和工程师。而据揭发,他只读过初中,四年前由普通电工转为干部,为了获得技术职称,填报的考核职称的材料,除玻璃厂的这项“成果”外,其他“成果”“论文”,乃至大学学历都有严重的造假行为。
对石宝的判决引起社会上的公愤后,余汉皓到处散布不实之词,甚至先后来采访这一问题的五家报社记者,都遭到攻击。余汉皓还跑到法院去讲:这是重罪轻判。个别负责人也出来为余汉皓辩解,干扰正确处理石宝案件。但是,大量的材料说明,这件奇案的发生决非“误会”,不论在当时还是以后,都有足够的证据说明石宝揭发余汉皓在防尘配料工程上的问题是有理有据,而且总的来说是正确属实的,并没有什么诽谤言词。一个小小工人敢于对歪风邪气作如此坚韧的斗争,要具有多大的勇气和多强的责任感啊!这何罪之有?
然而,就在石宝无罪释放后,余汉皓还跑到北京来“告状”,说别人迫害他这个“工程师”,甚至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也以保护知识分子和新生事物的理由为他辩护。这就不能不让我们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在党中央关于整党决定公布以后,这里反而出现这样不正常的怪事,是非至今仍得不到澄清,这是为什么?
事情能就此结束吗?(题图:聂昌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