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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默德《自选集》

1984-07-15

读书 1984年6期
关键词:短篇小说海明威

之 岱 丁 聪

最近伯纳德·马拉默德出版了他的自选集《伯纳德·马拉默德故事选》,是由作者亲自把三十余年来的作品精选了二十五个长短篇编成的。自从一九五○年以来,他出版了七部长篇和众多的短篇小说,成为美国文坛的红人,一九五七年出版的《伙计》(中译本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写低层犹太移民的善良气质,不啻为贫民窟里的犹太人长舒一口闷气。他的短篇小说,由于刻划人物深湛而语言简洁,评论界认为堪与海明威的文风相媲美。

马拉默德自选集以短篇小说为主,他的故事大都集中在一些不幸的小人物,他们在充满矛盾和残杀的社会里受到无穷无尽的倾轧和困苦,重又通过马拉默德独特的心智和炽热的情感出现在小说里,使读者跟着书中人物时或抑郁无以自解,时或翱翔于幻觉世界而达到感情上的升华。他之擅长短篇小说,端赖他另有一番功夫的选材和剪裁。他以高超的艺术手法和慧眼独具的洞察力,用适度的笔触,寥寥数笔,就把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披露无遗,同时又能以非常纯朴的语言说出小人物的细微心绪。

马拉默德的父母是俄裔犹太移民,自幼生长在纽约勃洛克林犹太人的贫民窟里,因此他热中所写的人物,不是寡妇鳏夫,便是终身不婚的男女或是无法复合的分居者……他们或是无一儿半女的孤零老人,或是身边只有病残儿女作伴,聊胜于单身汉而已。有的在故事中出现的人物,好象从来就不识什么是青春年华,就因为他们出世以来,就没有经历过含苞欲放的生活和心情。如在《魔桶》中犹太教法典师列奥·芬克尔,钻研死书一辈子,骤尝幸福时的心慌意乱的情景,令人读来发笑亦复同情。这种人物都有饮不尽的苦水和受不完的折磨。除了马拉默德不惜笔墨为他们写进人类的历史中去,还有谁来顾及他们呢?

他所精选的二十五篇并不是同一典型的,随着时代,年龄,社会背景和个人命运而各有千秋。它们的基调虽然是永恒的贫困,但有些刚濒于困苦的边缘,有的则已泡入苦水;有的长年在自营的小店钱柜后面数着赖以为生的每个小铜子儿,有的则困坐在不见天日的陋室中为下月的房租而愁眉难展;也有属于童心未泯的中年人依旧幻想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自给自足的时光。总之,人们不难看到马拉默德对金元帝国的要求不高,他所憧憬的一切脱不了早年在经济大衰退中他正进入作家生涯时的遭遇。在那些年代里,青年人也向往过某种爱恋,有时还如饥似渴地追求生活;可是这里的故事往往只记述他们自己的老父苦苦哀求不听话的儿女们的归来,最终梦破心碎,濒于切齿痛恨之中。也有超出常规的老夫少妻,在历尽磨难后只落得身受嘲讽、失意和挫败。

从来的名作家很少囿于赤贫卑贱的普通人故事,而能不断赢得广大读者喜爱的。马拉默德能做到这一点,不得不归功于他的朴素自然的抒情文体。在这部自选集里,人们可以感到马拉默德散文的节奏完全属于音乐中“适度的行板”,经过他的几声弹拨,往往引来无穷的隽味。例如他在选集的开卷选用了早期写作的《怜悯》:

“人口调查员戴维陀夫连门都不敲一下便踉跄闯入人家的屋子里,找把椅子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他二话没说便掏出笔记本来,开始工作。屋主罗森原是个咖啡推销员,眼前已年老体衰,一副绝望透顶的神色,呆呆地盘着两腿坐在行军床上。空荡荡和冰凉的一间小方屋子里,只点着黯淡的灯泡,陈设是简陋到不能再缩减的了:一张行军床,一把摺叠椅,小桌子和几只摞在一起的光板木箱——连个壁柜都没有,有了又干什么用呢?一口小小的水池子,边上放着一块慈善机构施舍的绿色劣等肥皂,它的古怪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仅有的一扇小窗上挂着破旧的黑色纬帘,却关闭得死死的,使达维陀夫也不得不感到惊讶。”

这些篇章如若排除马拉默德散文的独特气质和略带感伤的情调,其写作艺术的简洁高超,完全可以和海明威的小品乱真。他也爱追求短小精悍的句型,日常生活中极不显眼的字眼,选用一些有关键性的小事物来表达一己深湛的激情,可是又和海明威的笔法有极大的差异。不同于海明威之爱插入人物的内心独白,马拉默德把赤贫形象化了——在提到壁柜时读者似乎看到罗森意味深长的耸耸肩说:有了又干什么用呢?

在介绍故事的主要人物方面,马拉默德从不绕弯子,而是直接说,“人口调查员戴维陀夫”,“屋主罗森是个咖啡推销员”。说明马拉默德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类的悲惨命运直言不韪。接着便巧妙地精选一、二事物把主人公的境况写上数笔,便画得一清二楚了。旧时代的名作家如陀斯妥也夫斯基等,莫不强调安于贫,甚至以贫为荣,贫而有德,其最终目的无非是作家施展一种加强对人类困顿绝境的渲染而已。马拉默德撕开了穷困的面纱,让读者面对赤裸裸的事实,受苦人就是苦,这是老百姓的普遍命运。但他笔下的穷人,与前辈作家的论点不同,他们难以安于贫,具有一种鸣不平但又无可奈何的矛盾心理。他那篇《会说话的马》最为典型,一个受苦受难的灵魂却以骡马的形骸出现,苦上加苦但绝无摆脱的可能。

马拉默德短篇小说可以补他长篇小说之不足,因为在长篇小说中使用高度集中的笔法,就难使读者愁眉紧蹙读至几百页以上,因为过度的神经刺激,使读者受不了而引起反感。他的短篇小说则通过轻描淡写,使小人物的可怜相启人遐想,隽永持久,其效果远在长篇累牍的重重笔墨之上。他处女作《生活费》的故事论,虽然是篇全部描写经济大衰退的艰难时世,马拉默德却偏有兴致在百般愁苦中来个转机:“苏拉,坐在圆桌旁进餐,光有面包和生蕃茄醮盐吃,这时慌张地抬起头来看,似乎蕃茄也跟着脸红了。”这么一句真是神来之笔!

无论采取什么手法和笔调,读者不难分辨马拉默德故事的特点;他既不模拟别人,别人也无法临摩他的。二十五篇中如《最初七年》,《最后的莫希干人》等篇都是百读不厌的佳作,美国书评界认为马拉默德的作品是二十世纪美国最具特色的短篇小说之一。

(BernardMalamud:Thestor-iesofBernardMalamud,Farrar,StrausandGirout,1983,350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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