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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朋书札存珍闻

1982-07-15邓云乡

读书 1982年9期
关键词:学术

邓云乡

读《艺风堂友朋书札》

前两年,谢刚主先生到沪、杭、甬几处大图书馆中看善本书情况。谈起上海馆中收有许多近人的书札、日记,数量很大,都未整理,十分感慨,也十分向往。这次顾起潜先生为出版社提供条件,把缪荃孙的《艺风堂友朋书札》印出来,实在是佳惠学林,对读者是一个很大的喜讯!

翻开书,看目录就觉得内容丰富。上册所收的七十三家书札,都是近一百多年中名家的。诸如军机张之洞、汪鸣銮、瞿鸿机,学者王先谦、柯劭,名士李慈铭,金石家吴大、王懿荣,藏书家叶昌炽,诗人陈三立、樊增祥,状元洪钧、陆润庠,书家宝熙,庚子时断送性命的袁昶、许景澄,还有为光绪守陵的梁鼎芬、清史馆馆长赵尔巽,以藏书刻书著名、晚节不终的董康……这么多的书札今天能够出版,实在应该感谢那些当年收藏保存、今天协助整理出版的有心人。

这本书上册共四十万零九千字。各家书札,最少的保存一通,如陆增祥、赵尔巽、李盛铎;最多的收有一百四十八通,就是武进人费念慈。这个近一百年前非常出名的人物,曾官至直隶按察使。他岳父徐,是同治壬戌状元,官作到协办大学士。费夫人即状元小姐徐原仙,号称才女。费家因长期住苏州,和缪艺风是亲戚。这一百多通函札,虽时序不同,前后也不连贯,但内容包括他中举之前、点翰林之后以及他晚年三个时期的。其他如王先谦的七十二通,缪佑孙的七十二通,王懿荣的八十九通,梁鼎芬的六十一通,材料均很丰富。

通过这本书,不唯得窥同、光以来近百年中一些学人的书史往还,饮酢酬唱,更重要的是保存了许多有关学术、文化的珍贵史料。这对研究这一时期的文化动态和背景,学术源流及影响,都是极有价值的。如王懿荣(字正儒、号莲生、一作廉生)的八十多封,几乎每封都谈到金石、碑帖、版本、书籍,生动地反映了这一时期的学术风尚。

金石之学,清代自翁方纲大力提倡,至同、光之交,极为繁盛,名家辈出。他们都以毕生精力从事于此,这种学风,绵绵不断,直到本世纪初叶。《书札》中两位金石名家吴大、王懿荣谈及很多。知己通信,最能流露真实情感,三言五语,便可窥见肺腑。王懿荣在一信中有数语道:“荣藏陈丈(山东潍县金石名家陈介祺)拓本造象之至精者,为鼠子噬伤一包,伤心之至,又将重购之矣。”“伤心之至”一语,真是活画出这位先生的神态了。当时金石名家都是亲自动手打碑、拓器,其金石学问多从实践中来,不唯学问扎实,而且技艺精湛。手边还有一册六十年前影印的《吴斋尺牍》,全部是吴大亲笔写给王懿荣的信,感情真实,口吻如绘,可与《书札》印证来读。王懿荣是山东福山人,光绪六年进士。庚子时,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王全家自杀。虽说是为清室殉难,但也显示了一定的民族气节。

杭州人吴庆坻、吴士鉴父子的书信,都是辛亥以后的,对研究《清史稿》的编纂过程有参考价值。吴庆坻,字子修,光绪十二年“丙戌”翰林。吴士鉴字,光绪十八年“壬辰”榜眼,他父子二人相差仅三年登翰苑,被引为艺林佳话。吴士鉴长于史学和金石,著述极富,其《晋书注》一书,用了二十年苦功写成,是研究《晋书》的一部重要参考资料。当吴士鉴被聘为“清史馆”编纂时,其父吴庆坻住在杭州,缪荃孙住在上海。吴氏父子函件,大部分和修《清史稿》有关。吴庆坻称缪荃孙为“艺风年老前辈”。吴士鉴则称“艺风世伯大人”,是亲戚世交晚辈。当时有人争着要把李慈铭编入“儒林”列传,而他则坚持入“文苑”传。他给缪的信中说:“若列入文苑,尚可为同、光后劲;侧之儒林,黯然无色矣。”并说提出这一主张的人“真是不知越缦也”。这见解是有见地的。

《书札》的下册也有四十万字,收有八十四家的函札。另有《诗词倡和集》收十四人诗词为附录。同上册一样,这八十四家也有不少海内外知名之人。如蔡元培、张元济、王国维、傅增湘诸老先生,还有张謇、端方、叶德辉、郑孝胥、李葆恂、盛宣怀、杨守敬、吴俊卿(昌硕)、恽祖翼、吴昌绶、罗振玉等人。这些人虽立身不同,名节各异,差别很大,但在同一历史时期内,却有着共同的地方,即与当时的学术文化都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下册还收有日本人西村时彦、岛田翰,法国人伯希和的三通信。和上册一样,从这些信上可以按到当时文化学术的脉搏。

仁和吴昌绶的二百一十三通信札,有一百页之多,占下册全书五分之一。吴昌绶是词人,又是史学家,精于版本目录,是缪荃孙的学生。辛亥后较长时间在清史馆担任“协修”。他给缪荃孙的好多信都提到清史馆的成立情况,还提到《清史稿》部分内容的修撰工作。他在一信中向缪报告史馆成立情况曰:“清史馆已设筹备处,式之(章钰)、陈仲恕、邓孝先、金仍珠、周肇祥诸人。式之去数次,现居敝寓”。内容虽简单,对考证史实,却有价值。他还是一位词章家,曾和董授经、陶兰泉金印善本宋、元词,对保存珍本词集,有一定贡献。

私家书信不同于官方文书,常常可以看到一些私房话,得知一些真实情况。袁世凯阴谋帝制前夕,袁抱存以曹子建自居,大买宋版书。他往往拖着不还钱,藏书家上他当的不少。吴昌绶在一封信中写道:“袁二欲购尊藏,断不能成。望留意,不必理他,省得纠葛。”提醒缪荃孙小心火烛,以免上当。这笔生意后来不知如何了,但缪荃孙确上过袁家大当:袁世凯洪宪称帝,各省名流列名“劝进”,缪为江苏第一,据说可得二万赏金。但帝制阴谋失败,袁世凯一命呜呼,艺风钱未拿到,不好的名声一直流传到今。

书札不论多少,同样有学术珍闻足资考证。罗振玉的三十一通信,其中清末几封,与一些重要学术史实极有关系。清末内阁藏书移交学部事,他是经手人。《仙源类谱》、《宗藩庆系图》等宋代玉牒,是元代初年由杭州运京的。其余多少宋刊都是珍贵国宝,“即零缣断叶,亦非海内藏书家所得见”。内阁整理时,即有偷盗现象,他是精鉴的专家,见到这些宝货自然眼热,请准侍郎宝熙,不待整理便全部运到学部。又如敦煌卷子之事,他给缪荃孙的信是有关敦煌唐人写经的原始资料。当时敦煌被法国人伯希和掠夺之余的部分国宝得以保存,罗振玉是出了一点力的。不然那些昏庸之辈,不闻不问,甚至只看到钱,那早就被第二个、第三个“伯希和”用耀眼的外币骗光了。他有些信谈及最早研究甲骨文的情况,现在看也很有意思。可惜迄今七八十年过去了,这门学问的研究还处在初级阶段。

信后附有一《跋》,谈到这两本书札的收藏始末。这《跋》本应是本书的最好注解,可惜过于简略,虽然重要,但不全面。

一篇短文介绍这八十余万字,一百五十多位著名学者的书信,真是挂一漏万。总的来说,这是一部与研究晚清学术极为有关系的资料。从中可以得到许多官方文书、诗文别集中无法查考的珍贵资料。清代最值得注意的是金石学、版本目录学、校勘学、史学等等。缪荃孙是大家,这几方面都精通,所以写给他的信也大都反映了这些方面的各种专门问题。象清史馆成立,《清史稿》修撰,北京图书馆、江南图书馆的建立这些文化史实,在《书札》中存有原始的资料。当年善本书籍外流、有名刊本的踪迹、古书的价格、学人文酬唱等情况,《书札》中也有反映。大量难以寻找的资料荟萃于此,这恐怕是此书的最大价值吧!

应当指出的是,《书札》作者们身前身后各不相同。有的思想进步,兢兢业业为我国近代教育事业、文化出版事业贡献终生;有的为晚近学术作出巨大成就。但是,他们中间大多是清朝官员,自命效忠封建王朝,顽固保守,有种种劣迹。有的甚至思想反动,沉沦为汉奸。在阅读这本书之前,也应当注意一下这些人物的思想、经历及时代背景。

这本书不足的是缺少一个包括姓名、别号、籍贯、科别的“人名索引表”。也没有把每个人书札的件数列在作者名录后面,翻检稍感不便。写至此时,杭州传来消息,和吴士鉴相差三十岁的胞弟吴士镐先生,不顾八十一岁高龄,正和王京同志编写《艺风堂友朋小传》,不久即可脱稿。若本书重印,把《小传》附后,那呈现在读者眼前的《书札》,将是另一崭新面目了。

(《艺风堂友朋书札》,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上册一九八○年十月第一版,1.90元;下册一九八一年二月第一版1.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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