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
1981-07-15汪向荣
汪向荣
木宫泰彦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一位日本历史学者,他所著的《中日交通史》,早在五十年前就在我国译成汉文出版。现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日中文化交流史》(胡锡年译),就是当年《中日交通史》的修订本。
近百年来,日本出版了几十种综合性的中日关系史著作,可是像木宫泰彦这部著作那样,经过半个世纪左右而仍然受到读者欢迎、重视的却并不多,由此也可以看到本书在学术上的价值。我国过去译述其原本,现在又出版其修订本的原因也在这里。
《日中文化交流史》(《中日交通史》)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也是使本书值得重视的原因,就是其资料性极强,特别是宋以后来往于两国间僧倡的史料,远非他书所能及。谈到两国关系史时,忽略了缁徒的往来,就无法正确地了解其全部历史,尤其在元朝两国政府间关系十分紧张的时候,根本没有公的来往可说,民间往来,主要是僧侣间的交往;如果没有他们,那么
一三六八年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和日本的关系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当时,中国的工商业已相当发达,除了供应国内市场外,还要求海外市场,而当时的造船和航海技术也完全可以满足此项要求。郑和下西洋虽然没有到日本,但和日本的贸易,却在朝贡名义下进行得十分频繁;这种朝贡贸易开始时是一种从政策考虑的不等价贸易,满足了以足利幕府为代表的日本上层统治阶层生活上的需要。因此他们甘居下国,甚而在入明表上具名《臣日本国王》,奉明朝正朔,而为后世日本史家所批评。后来由于附带商品过多,使团成员又夹杂有大量商人;明朝国力也已日衰,致对“贡品”给价远不如昔,引起日本使者的不满,要求增价。随着这种朝贡贸易(本书中袭用日本方面的勘合贸易这名词)的发展,中国的文化也大量移植到日本,同时日本文化,特别在某些工艺品的制作(例如日本刀的冶炼、螺钿、折扇制作的工艺等)也传到中国,形成文化交流(当然并不是从这时候才开始的,但过去没有这样盛)。这种历史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应珍视的。本书在这方面谈得很详尽,足供研究两国关系史者参考。
有关明末清初两国间的交往,过去日本学者中谈得也不多,其原因可能是由于当时可据的史料不多,再加上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史学家中不少人存在着“皇国史观”的思想,不愿谈这一段锁国以后还深受中国影响的史实,因此在二次大战前日本学术界,除了出版过个别学者的有关著述外,很少见到有以这段时间为主的两国关系史。本书原本谈得也不多,修订出版时,日本国内已不再存在这种忌讳、禁区,有关史料也陆续有所公布,而很遗憾的是作者却没有据以增补,使明末清初部分仍以旧面目出现,这不能不说是件不足的事。
《日中文化交流史》基本上是过去《中日交通史》的修订本(新著虽增加了一些资料,尤其在宋、元、明三朝,比旧著要充实,但在结构篇章上,大体没有什么变动)。旧著二十四章,而新著二十二章,取消了二章;同时也合并、改写和取消了个别节段。从其所取消的章节内容看来,大概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其实,作为一个历史学者的一本历史著作来说,这样的考虑完全没有必要。历史毕竟是过去的陈迹,今天我们不仅应该,而且也需要从这些不愉快的史实中汲取教训,以保证两国人民世世代代的友好下去。
修订本保存了本书特点之一的“往来年表”,并且有所增补。这年表不但罗列了史实,而且还记述其出处,因此使后学者十分便利;特别是作者利用了不少僧籍和家谱,范围之广在日本学者中也是少见的。
木宫氏是个资产阶级的学者,因此我们不能用我们今天的立场、观点来要求他。但就是这样,本书也是有些很明显缺点的,例如:
在谈到遣唐使时,说:“只是作为祖传的成规,完成任务而已。”(译本75页,以下页码均指胡锡年译本页码。)对后期留唐学生留学期间,所以缩短的原因,说一由于不难找到便船;二由于(当时在唐)可以吸收的,均已吸收。(154页)这样提,显然是片面的。其实主要是由于日本方面社会的不安和经济的衰退。
他对入宋日僧,说被当时宋朝理解为方物使;(266页)对
象这样的缺点,本书中还有。尽管这样,他那种充分利用当时所能见的资料,严谨地证引分析,是值得我们引为他山之石的。我们,作为中国的历史学者,有我们的立场、观点和治学方法,在对待中日关系史的研究上是不同于日本学者的。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我们自己的成果公诸于世,但我们是正在向这方向努力的。无论是在史料的整理,对待历史事件的处理上,都有我们自己的独特见解;而且在不久,就将有从邪马台国起,有关两国关系史的研究成果出现。即使这样,《日中文化交流史》的出版,作为我们借助、对照的镜鉴,仍然是有其深远意义的。特别是本书能历时五十年而不被淘汰这一点,也值得我们翻译出版。
五十年前,我国翻译出版时曾改题为《中日交通史》,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可以的。但是本书毕竟是出于日本学者之手,用日本人的立场和观点,根据的史料,绝大多数也是日本的;因此作为中日交通史来供中国读者利用、阅读,在今天条件下就不一定合适;这次修订本保存其原名《日中文化交流史》而没有改为《中日文化交流史》是有其用意的。至少可以说明,本书是日本学者的观点,并不是我国学者的。
胡锡年同志的译文,是作了不少推敲的,尤其因为原书中杂有不少古代日语和僧籍中的日本式汉语,要把它译成现代汉语,是要费些力的,而他却处理得很好。但也并不是尽善尽美了,有些词句,就没有《中日交通史》中那样简练,象“史籍中的入宋僧”,胡译作“名留史册的入宋僧”,就无此必要。此外还有些小地方也值得商榷。
在出版技术上,由于《日中文化交流史》是部八百页以上的巨著,所以其中不免有些前后用词不统一,排印不一致的地方,如“日中”“日华”、“
(《日中文化交流史》,〔日〕木宫泰彦著,胡锡年译,商务印书馆一九八○年四月第一版,3.7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