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父子漫画家
1980-07-15蒋义海
蒋义海
大凡文学艺术家,不象医生、乐师、工匠有法可循可承,所以亦不象医生、乐师、工匠那样,能够“祖传”;父亲是文学艺术家,儿子往往不是。然而,在我国,曹氏父子(曹操、曹丕、曹植)、苏氏父子(苏洵、苏轼、苏辙)不都成了大文学家吗?纵观画界,也不乏其人。远的如宋代名山水画家米芾、米友仁父子且不论,现代漫画名家丁悚和他的儿子丁聪便是一例。
丁悚生于一八九一年,少孤。一九○三年,十二岁的丁悚来到上海一家当铺学徒,自幼刻苦磨砺,酷爱作画。后来他有幸结识当时广享盛誉的天才漫画家沈泊尘(一八八八——一九二○)。沈泊尘在一家绸庄里当执业,从二十岁始到三十二岁命终,给上海很多报界画了千幅以上的漫画,针砭时局,疾世愤俗。丁悚也恨透了混浊社会,因而一直与沈泊尘志同道合,成了莫逆之交。他俩“自从相识后,在社会上所做的事,都有互相连带的关系,象在《晶报》上的插画,《神州日报》的画报,美专的教授,最后的《泼克》画报等等的共事”,直至于沈泊尘被肺病夺去生命前,他俩“差不多常在一处”。(见1928年第18期《上海漫画》中丁悚的《亡友泊尘》)一九二三年,丁悚为一家杂志画了封面,声誉大振,于是他干脆辞去含辛茹苦了十年的典业生活,专事绘画了。他先后给《晶报》、《神州日报》、《新闻报》、《申报》、《礼拜六》、《泼克》、《上海漫画》、《漫画漫话》等报刊杂志画了许多漫画,无畏地向反动势力挑战,画风尖锐、泼辣,很受报界和读者欢迎。一九三四年,蒋介石为了配合反革命的军事“围剿”,发起所谓“新生活运动”和大肆宣扬“礼义廉耻”等封建道德,积极推行尊孔读经的复古教育,妄图借此排斥马列主义的传播,扑灭人民的反抗烈火。丁悚面对黑暗,画了漫画《生活?》,发表在次年四月一日创刊号《漫画漫话》上,它揭露“社会”是把板斧,人民大众在斧刃上挣扎,形象地控诉了“新生活”的罪恶。《新闻报》曾特约他担任漫画工作。有次,因画了讽刺当局比较露骨的漫画,该报编辑严独鹤和他一同被传到南京,几经周折,才侥幸脱身。
丁悚漫画,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受到反动势力嫉恨和读者喜爱,这对儿子丁聪起着潜移默化的教育。尽管父亲没有时间教他画画,但他却私自练笔。他看到了画《民间情歌》的张光宇、画《王先生》的叶浅予等漫画名家与父亲常来常往,从事紧张而愉快、严肃而幽默的漫画工作,因此也就更坚信新俄大文豪高尔基关于漫画是“具有社会意义的和最有效的艺术”的说法,他立誓向漫画进军!
初生之犊不畏虎。从中学时代起,丁聪尝试投稿的漫画,竟也有的发表在《新闻报本埠副刊》、《时代漫画》等报刊上了。而且有的漫画作品同父亲丁悚的作品似有“并驾齐驱”之势。就在父亲丁悚发表《生活?》的那期《漫画漫话》杂志上,儿子丁聪也发表了一幅《舞罢》的漫画,画一舞女在舞会结束后正痛楚地脱鞋揉抚脚尖,含蓄地画出人间的辛酸与不平,揭示了达官贵人的寻欢作乐,正是贫苦舞女的忧愁苦难。作品显示了十九岁的丁聪向四十七岁的父亲逐渐靠拢——运用漫画来抨击社会、讽刺时弊;显示了儿子和父亲一样,已具有站在进步立场向恶势力宣战的才能!
丁聪从艺术实践中感到:仅依自学得来的绘画技术,已适应不了战斗的需要。要得心应手,须注重基本练习。于是,二十岁的丁聪来到上海美专研究班画了半年石膏、人体,在素描上下苦功,这对他往后的漫画人物造型独特风格的形成,起着决定性作用。
抗战前,丁聪先后参加《联华画报》、《新华画报》(电影公司的宣传刊物)及《良友画报》的编辑工作,画了大量的宣传漫画。一九三七年“七七”抗战爆发,他去香港编辑《良友》、《大地》、《今日中国》等画报,画了不少动员民众、揭露日顽的抗战宣传漫画。其时,他的战斗并不孤单,经常与张光宇、叶浅予、胡考、特伟、陆志痒等漫画界的骁将战斗在一起。抗战后期,丁聪先后去桂林、重庆、成都创作鼓动国民抗战、揭露黑暗现实的漫画,以漫画特有的方法搞过影戏美术设计,画过抗日传单。抗战胜利,丁聪回到上海。但是,蒋介石下山抢“桃子”了,中国又陷入空前的黑暗之中。蒋介石的反共反人民反革命,激怒了丁聪,他把讽刺之火再度熊熊点燃起来!他冒着危险,画了大量的反蒋、争民主的讽刺漫画,通过《周报》、《文萃》、《民主》、《群众》、《联合晚报》等报刊揭露敌人,唤醒大众。他还用漫画手法,独运匠心地设计了话剧《升官图》的服装与布景,效果很好,全国各地,包括延安的剧团演出时,都采用了他的这种设计。一九四六年六月,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和政协决议,公然发动内战。丁聪不久便被迫离沪去香港,继续战斗。
这里颇值得一提的是丁聪两幅漫画杰作:《现象图》、《现实图》。
《现象图》画于一九四四年,描绘抗战末期湘桂大撤退时国统区的腐败情况。长长的画卷中,有坐在轿车里的达官贵人,有手持霉布的大贾奸商,有各式各样的地痞恶棍,总之,上层社会是黄金美钞,大肆囤积,肥头胖耳多脂肪。而人民大众呢?挑儿背女,沿途讨乞,抗战士兵也冻馁呻吟,教授提着篮,为了生活忙……作者运用夸张的笔法,栩栩如生地雕塑了各阶级、阶层人物的形象,有十分动人的艺术魅力。漫画在成都展出,叶圣陶先生看后,题
“现象如斯,人间何世,两峰鬼趣从新制,莫言嬉笑入丹青,须知中有伤心涕。
无耻荒淫,有为惕厉,并存此土殊根蒂,愿君更画半边儿,笔端佳气如初霁。”叶先生把丁聪的《现象图》与清中叶“扬州八怪”之一罗两峰(一七三三——一七九九)的杰作《鬼趣图》相提并论,再恰当不过了,两者都深刻地揭露、抨击了当时的丑恶现实。诗人丁易亦曾为《现象图》配诗,其中写道:“现象多幂幕,往往使人惑。小丁(丁聪的笔名——蒋)抉入画,历历使如活”;“呜呼!现象百孔复千疮,收卷掩涕心皇皇。我欲摹印千万张,遍悬通衢告蚩氓;现象如此不可长,群起改革毋彷徨!”一九四五年美国《幸运》杂志曾用彩色版刊出《现象图》,原作至今还保存于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美术馆。
《现实图》,一九四七年画于香港。系描绘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反动派彻底溃败前,穷兵黩武和对劳动大众敲骨吸髓的情景。
这幅画,丁聪在全国解放后把它送到首都北京,参加第一次文代会美术作品展览,获得更广大观众的欢迎。
应当说,《现象图》、《现实图》是丁聪创作的高峰,画家在思想上、生活上、技巧上的成熟。他在漫画创作上已超过了他父亲。
十一年前,丁悚受到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的冲击,含愤离开人世,对于儿子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欣慰的吧!
清除“四害”后,丁聪加倍勤奋地创作,以弥补过去的损失。除了编辑《装饰》丛刊外,还为鲁迅小说作了插图(一九七八年),为老舍名著《骆驼祥子》和《四世同堂》作了插图(一九七八——一九七九年)。
迄今,丁聪虽已年过花甲,但伏枥老骥,雄风犹在,他真是生命不止,战斗不息。198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