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冤碑
1964-09-03宋文郁
宋文郁
最近,在河北省任县固城公社齐村,发现了一块清朝光绪二十五年刻立的石碑。已故贫农宋文成,在清代王朝统治的黑暗年代里,度过了他悲惨的一生。当时,他满腔积愤,无处倾诉,便白天做工,夜里编词,把自己一生的悲惨遭遇,编成了一篇家史,并且,忍饥挨饿,积攒了一些钱,求本村秀才写成词句,又请石匠陈福祥刻成碑文,向社会、向后代控诉。
我来到任县固城公社齐村以后,看到了这块石碑。这块石碑宽二尺,高四尺许,碑面极为粗糙,碑上文字尚清晰可辨:
“宋文成三月初二日卯时生,天生命苦,独守孤单,兄弟皆无,手足未联。靠父亲,日月难度常在外,靠母亲,耳聋眼花看不见。母子二人受艰难,三天不烧锅,两天不做饭。要吃讨吃走他乡,忍饥耐(挨)饿二十年。与这家锄天地,与那家浇天园。母亲在家受艰难,前院要碗(碗)汤,后院要碗(碗)饭。苦受贫穷三十三:一双父母洇黄泉。东院无人理,西院无人管,那时节,难的我叩头礼拜将人求,求来乡里把事完。拉灵车,到坟前,园坟合墓身●安。房又破,地碱(碱),收把庄稼自己背,用两筐土自己担。一人在家难度日,又做长工正(整)七年。有了吃的无穿的,劳我姐姐做衣衫。结(订)下婚,未得完,年六十,尚孤单。吃个米面也是难,大磨推不动,小磨杂(砸)不烂。近门牲口不教(叫)使,远门牲口无串换。壮志气,加强勉,不沾旁人半点闲。口内省,度(肚)内俭,忍饥耐(挨)饿谁看见?逼得我少吃减(俭)用积下钱,先与祖父立下碑,又与父母立坟前。无奈何,自盘算,一身困苦说一番。庄夥(户)田地全丢下,淮(谁)继门头把丧完?不成文,不成篇,一生苦楚难说尽,因修碑文以鸣冤。
大清光绪二十五年宋文成自志”
宋文成的碑文历时已经六十多年,但读起来仍然令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一字一句都是呕心沥血,字里行间充满了无限悲愤,真是一篇对旧社会血泪斑斑的控诉书。宋文成究竟受了多少苦难,他是怎样度过那悲惨的一生的?他为什么要立碑鸣冤?为了进一步了解宋文成的身世,我走访了老党员宋老恩,八十岁的烈属宋俊仁,七十二岁的老党员宋和光,七十五岁的老农宋调元以及老农宋老巩等老人。
老人们含着眼泪,告诉我们宋文成一生悲惨的遭遇以及立碑的经过:
宋文成又名宋天成,生于清道光19年(即公元1839年),家境极为贫寒,祖父三代都是给地主扛长工。宋文成家里有父亲、母亲、姐姐和他四口人,住两间破草房,种着二亩碱得不长庄稼的坟地。当年宋文成住的两间破草房,就在老党员宋老恩的隔壁。宋老恩还记得,那两间破草房,夏日漏雨,冬不避寒,门口只挂些草绳。窗口很小,房里整天黑格隆洞。除了一个土炕,一架破纺车,和三块砖头架着一个小砂锅外,什么家具也没有。父亲扛长活常年在外,只能维持个人生活。姐姐出嫁后,母子二人便相依为命,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
宋文成的童年时代,是在乞讨中渡过的。等他刚刚能干活时,就给地主打短工,过起了当牛当马的日子。一家人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到文成父亲死的时候,那就更加悲惨了。那时节,不仅没有棺材,更可怜的是身上光溜溜的连件衣裳都没有。有钱的乡里邻舍都躲得远远的,谁也不肯管。宋文成不能让父亲光着身子入土,就叩头礼拜到处求人。后来还是穷亲戚宋喜德(宋文成的远房侄儿)给了一件破汗褂,宋文贞(文成的叔伯兄弟)给了一件破棉裤。尽管上身穿单,下身着棉,不像个样子,总算有了衣衫。可是还没有棺材呀!宋文成只好把那二亩地典当了,这才埋葬了父亲。祸不单行,不久他的母亲也悲惨地死去了。
孤苦伶丁的宋文成,只好去给地主当长工,生活更加艰难。在他幼年的时候,姐姐曾为他订下婚事。可是,一个连口都糊不上的贫苦农民,又哪里有钱娶媳妇呢!宋文成直到三、四十岁,还是一个人苦熬岁月。他经常一个人到宋氏祖先祠堂去,冲着祖先灵位一边叩头,一边大声疾呼:“祖先呀,为啥人家有钱的人,能娶上两三个媳妇,我怎么连个老婆都讨不上?我也是宋家的子孙,难道真的叫我无依元靠断子绝孙吗?”
当时人们谈起这件事,都说他有些疯疯癫癫。其实他何尝疯呢?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那个人吃人的社会里,无儿无女的渔夫,他们的风烛残年将是怎样的悲惨呵!他这样做,不正是他发自肺腑的对旧社会的抗议么?
宋调元是个七十五岁的老汉。据他说,他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的大爷宋老山叫他给文成送块糖饼子去。那时,宋调元还是个孩子,他一走进宋文成的破草房,只见漆黑一团,满屋是烟,呛得透不过气来。宋文成叹口气说:“烧碱蓬,冒狼烟,看我文成难不难!孩子,屋里呆不住,快出去吧!”宋调元从屋里走出来,见到院里却点着一盏油灯。天还不黑,为啥在院里点灯?宋调元感到特别奇怪。
年迈的宋文成失去劳动能力后,只好串乡乞讨,经常不回家。但一回来,人们常见他在房门外的院里点盏油灯。有的人说这个孤老头有点异端,有的人说他不是疯子也是个傻子!问他为啥大天白日地在院里点灯?宋文成愤懑地说:“我屋里头黑,外头也不明!”话虽不多,却是那样深沉有力。在那人吃人的旧社会里。尽管天空里有太阳,世界上却是那样一片黑暗!宋文成愤世嫉俗,才从内心迸发出控诉旧社会的呐喊啊!
后来我听说,在东固城村有位八十二岁的老太太名字叫贾翠琴,是宋文成的外甥女,便到东固城村来探望这位老人家。老太太抹着眼泪颤巍巍地说:“文成是俺娘的叔伯哥,俺是文成的外甥女。那时节,俺娘住在郭村。文成舅要饭到郭村时,就到俺娘家来。俺娘家也挺苦,常给他些破鞋破袜子。文成舅满脸胡子拉查,头发老长,满眼的眦目糊儿,简直不成人样儿啦!身上破衣褴衫,腰里扎着麻绳,背上背着个‘纸案,上头写着他自个编的一生苦处,到处诉说。‘纸案揉搓烂了,他又请人写在一块破布上。他每到一个村子,把‘布案往墙上一挂,就向群众诉说自己的苦楚。俺还记得‘布案上的话儿:宋文成,守孤单,大磨推不动,小磨砸不烂……
“唉!俺娘一见文成舅,光是哭:‘老哥呀,你咋糟踏成这样啦,快洗洗脸!文成舅说:‘唉,不洗啦!俺娘一边给他做饭,一边叹气说:‘哥哥,你穷困了一辈子,享不成福了。饭做好了,文成舅也哭得像个泪人儿,一口也吃不下。俺娘哭着把干粮揣到他怀里,他又背上‘布案沿街串乡诉苦去了。
“后来,文成舅老得走不动了,‘布案也烂了,再也不能到处诉苦了。他就在临死以前请人刻下碑文来鸣冤,好叫后代也知道他受过的罪……”
没等贾奶奶说完,我们已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和辛酸。是啊,在那万恶的人吃人的旧社会里,像宋文成那样受尽人间苦罪的到处都是。
在这里我们所听到的,不是宋文成一个人的鸣冤,而是旧社会整个被压迫阶级向统治者的血泪控诉;是劳动人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强有力的呐喊。我们不仅要知道前辈受过的罪,而且永远不忘他们的遭遇。过去,这种声音曾经唤醒过无数的革命者,起来推翻了旧政权;今天,虽然统治阶级已经被消灭了,但在目前阶级斗争仍很尖锐复杂的情况下,它依然是激励我们不断革命的动力。
目前,在中共任县县委的领导下,一个以学习宋文成碑文为中心的回忆对比的阶级教育高潮正在形成。每天,到宋文成碑前参观的干部、社员、青年络绎不绝。许多外县的干部和社员闻讯后,也都不辞劳营跑来参观,不少人还把碑文抄下来,回到本村去传诵。老贫农看了,触景生情,忆苦思甜,大大激发了阶级责任感,青年人看了,了解了昔日苦,才知今日甜,决心接过老一辈高举过的革命大旗,永远前进,把革命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