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英见闻杂记/三、伦敦

章真焕

英国的首都——伦敦是一个很大的城市，方圆总在六十平方英里以上。坐地下火车从东头到西头，需要一个多钟头。在我第一次到伦敦的时候，伦敦还没有多少十几层楼高的大建筑物。一般的房屋都是五六层的，这与纽约等美国城市很不一样。这次再回到伦敦，发现十几层楼的高房于增加了不少，但是这些高建筑无论从外表上看，或从室内设备来看，都远远赶不上战前建筑物的水平。在设计方面，接受了不少现代派的风格，很难看。所幸这类房屋迄今大体上还只占全伦敦房屋的百分之五左右，虽然叫人看了不太舒服，但不是到处都可看到。再过十年二十年，这类房屋可能会更多地出现在伦敦吧！

再没有一个英国城市比伦敦更加能说明两等国民的存在了。事实上，伦敦是由三个大区组成：东区是工人阶级和一般贫民居住的区域；西区是中等阶级和有钱人住的区域；在东西区之间有一个“市”（City），只有两平方英里左右，却是英国金融资本的心脏。东区和西区的情况大大不一样，不仅房子的质量差，人们的衣着差，而且人们讲话的口音也同西区的居民们不一样。由于交通费相当昂贵，东区的居民很少到西区去，西区的有钱人们又不屑于到东区来。所以两区之间的往来是很少的。

我这次到伦敦，是从东印度码头上岸的。离开码头，就到东区。贫民窟情况依然，使你立刻回忆起狄更斯的著名小说——贼史——的时代。许多战时被炸毁了的房屋还没有被修复，在那些房屋的废墟上长满了野草，甚至小树。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那些肮脏的废墟上捉着迷藏，玩着各种游戏。只有极少数的新房子在废墟上建筑了起来，这些房子材料很不好，外形也难看，每间房的面积很狭小，房内的设备都是次等、甚至是劣等的，因此，实际上是一种新的贫民窟。东区也有几条主要的商店街，出售的货品几乎全是质量差的，还有许多售卖旧货的商店。这反映了东区居民购买力的低弱。

当我在街上漫步的时候，突然在一家食品店的橱窗上发现一份广告，号召人们开始为购买圣诞节火鸡和布丁而预先分期付款。火鸡和布丁是英国人在圣诞节的传统节日食品。所以每年夏季在六七月的时候，东区的家庭主妇们就开始省吃俭用，每周省下一两个先令，交给食品店存放，以便在圣诞节时可以吃到这两项“珍品”。要节省将近六个月，才能吃上火鸡和布丁，这就反映出东区工人阶级和一般居民的生活水平了。

东区的居民绝大多数没有能力到外地去休假，因此，他们每逢假日，只能搞一辆破车子，把全家老小带到离东区较近的一些地方去玩，在草地上睡一天，或到动物园去玩一天。

东区的居民们生活虽然穷困些，但是他们有一种自豪感。他们自称为“真正的伦敦人”（Cockney），他们以自己不是贵族、不是富豪为荣。他们并不像前工党领袖艾德礼那样，千方百计地要弄一个伯爵的衔头，他们鄙视艾德礼以及其他工党贵族的这种行为。

走完了东区，就进了“市”界。在这一个小小的区域内，有伦敦市长的官邸，法院，证券交易所，英兰银行（英国的国家银行）和许多私家银行及保险公司，这里房屋都是沉重、结实、灰黑色的，它们多半是建筑在十九世纪的后半期。资本论中的隆巴德街就在这里，还有刚发现橡胶时在这里建筑的一条短短的橡皮马路。

这个控制大英帝国经济生活的小区域，在星期日及假日，几乎一个人也没有。但一到工作日，你就会看到几十万银行交易所等的职员们在各座大厦里办公，全“市”都在紧张的生活中。这些职员现在还是戴着圆顶黑帽，穿着灰色狭条裤，黑上装，硬领，此外，当然还有绝对丢不掉的——一把洋伞；与二三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西区是伦敦的商业中心，也是资产阶级居住的区域。在这区，有最著名的房屋、博物馆，最好的戏院、电影院、音乐厅、饭店以及最豪华的旅馆。

西区的商店多极了。有一条街的商店专卖高贵外国货的，有两荣街有好几家大百货公司。有专卖猫、狗、鸟的商店，这些都是有钱人家的玩物。还有一家

专门卖蛇给人养的。在这些商店的橱窗上，有各种各样的别出心裁的广告。一家卖乐器的商店挂上许多在疯狂地跳舞着的木偶，说这表现音乐的感召力。另一家石油商店用一只老虎做广告，据说老虎意味着速度和力量。一家去污粉商店画一只有斑点的长颈鹿注视着一只没有斑点的小长颈鹿。一家卖皮鞋油的商店广告画了一只黑猫，上面的标题是：“花二十镑钱买一只猫而不喂它，是罪过”，下面的标题却是：“买了高价皮鞋而不用我们的鞋油去擦它，也同样是罪过”。商业上竞争的激烈，从广告上可以得到充分的反映。广告其实也是很大的浪费。全西区，到处都是各种颜色的霓虹灯，入夜之后，几条主要的街上，灯火通明，仿佛白昼，浪费电力资源。每年消耗在广告上的费用，据估计达一百万英镑以上。

每年西区的商店要举行四次“大廉价”。在商店的橱窗上，贴着斗大的“大廉价”的招贴。许多商店每年全靠这四次“大廉价”才能赚得较大的利润。

西区的公园是伦敦最多最大的。东区却没有一家略为像样的公园。

西区有许多大旅馆，有钱的老爷们经常在这里举行跳舞晚会，每次晚会小型的要花一千多镑，大型的要花四千多镑。根据伦敦泰晤士报的记载，单一九六○年就举行过一百八十多次，平均每两天就有一次。富人们一掷千金无吝色，而东区的人们连圣诞节吃一只火鸡和一块布丁还需要牛年以上的节省才办得到。两等国民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中的。

西区里面有一个小区域，叫作“梭河区”。这里是饭馆集中的地方，各国饭馆都有，中国饭馆也不少。因此，住在这里的外国人很多。这是偷敦西部藏垢纳污之所。在这一个小区里，有赌场，有吸毒所，有卖淫处。每当华灯初上，你就可以看到一群群的卖笑女郎在那里招睐顾客。扒手小偷在这里也多得很，如果你走路不小心，随时就有被扒掉东西的危险。这个区域代表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腐朽。

有一次，一个英国朋友陪我在西区的商业中心摄政街散步。我们来到皮长德里广场。在这里有许多广告。其中有一幅很大的、用霓虹灯做的“可口可乐”的广告。事实上，这个美国饮料在英国颇为流行，到处都可以看到它的广告。我的这位朋友从这个广告牌下走过，吐了一口唾沫，说：“让这个广告在这里存在，实在是大英帝国的耻辱。”他告诉我，为了发泄他的民族主义感情，他每次从这块广告牌下走过时，总要吐口唾沫，嘴里骂两句。我除了同情他之外，还能再说什么呢？因为就在这块可口可乐的广告牌之下，几乎每晚都可看到一些美国兵在那里勾引女人，同妓女讲价钱。

我自已住在西区，但我还是很喜欢东区。从居住东区的工人们身上，我不能不想起一百多年以前，他们的祖先向西区贵族示威而在海德公园引起流血的英勇斗争。我也不能不想起在一九四九年中国解放时期他们对我们的支援。英国的希望就在他们这些二等国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