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格律是怎样形成的(下)
1962-08-16振甫
振甫
诗的格律的形成
这种明确规定的诗词格律是怎样形成的呢?最早的诗也有对偶、抑扬、押韵,那是自然造成的,不自觉的,还没有明确的规定。像《诗经·小雅·采薇》:
昔我(仄)——往(仄)矣,杨柳(仄)——依依(平)。
今我(仄)——来(平)思,雨雪(仄)——霏霏(平)。
这四句也都是对偶,“昔我”和“今我”对,“往和“来”对,“杨柳”和“雨雪”对,“依依”和“霏霏”对。除第一句是两个仄音步外,其他三句都是一仄一平相交错。(这里的“往矣”“来思”中的“矣”“思”都是助词,音步分平仄时,助词可以不算在内。)又双句押韵,即“依”“霏是韵。这四句诗中的对偶、抑扬,是诗人在创作时要求诗的音乐美中自然形成的,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就是押韵,在《诗经》里也有各种各样的押法,还没有确定双句押韵。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一般诗在双句押韵。至于对偶句,在《诗经》里还比较少。到建安时代曹植的诗里,便有意识地讲究对偶,但对怎样运用抑扬还没有意识到。如曹植的《情诗》: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
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
眇眇客行士,徭役不得归。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唏。
游子叹《黍离》,处者歌《式微》,
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
这首诗,“微阴”句对“清风”句,“始出”句对“今来”句,“游子”句”对“处者”句,动词对勃词,如“翳”对“飘”,“出”对“来”;名词对名词,如“微阴”对“清风”,“严霜”对“白露”,对得工整。再有“游鱼”句对“翔鸟”句,也是对偶,虽然对得不够工整。〔因“潜绿水”是动宾结构,“薄天飞”里“薄(迫近)天”是动宾结构,“薄天飞”是主从结构,结构不一样。〕一首诗里,八句都是对偶旬,并且全诗都是偶句押韵,即“衣”“飞”“归”“唏”“微”“悲是韵。当时的诗人虽没有意识到运用抑扬律,但他们的诗句有些却自然地符合抑扬律,像:
始出(仄)——严霜(平)——结(仄),
今来(平)——白露(仄)——唏(平)。诗的创作发展到这时候,已经到了古代格律诗成熟的前夜了,只要诗人再进一步,意识到运用抑扬律,格律诗就会成功地产生了。
诗人有意识地运用抑扬律的是沈约。沈约怎么会悟出抑扬律来的呢?据专家考证,说他受了和尚唱佛教赞美诗的影响。沈约是南北朝时的齐梁时代人,齐梁两朝定都江南,江南人民的发声,声,入声最短促,最突出,最容易分辨。除了入声外,别的声调分成平、上、去三声,是摹仿和尚唱赞美诗的。古代佛教中唱诗,按照高低分成三声,大概是高声中声低声。南齐永明七年(489),竟陵王萧子良召集和尚来创作新的佛教赞美歌,歌词都要分别三声。这就引起了诗人的注意。他们把入声以外的声调也按照高低分成平、上、去三声,加上入声构成四声。和尚的分别三声是供唱赞美歌用的,沈约的分别四声自然也要应用到诗的声律上去,他主张诗的节奏要分别“低昂(高)”“轻重”,也就是要分别高低。他在《宋书·谢灵运传》里主张诗句要“低昂互节”,“两句之中,轻重悉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要分别抑扬,不光要讲究一句中音步的抑扬,还要讲究句和句中的音步的抑扬。当时杰出的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声律》篇里提出“声有飞沉”来,提出“韵”与“和”来。“飞沉”就是扬和抑,也就是高低。“韵”就是押韵,“和”就是要注意句和句、联和联之间的抑扬。这就给格律诗的形成在理论上提供了正确的意见。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都把四声分为两类,即低与昂或飞与沉,这才便于构成抑扬律。按照声调来说,平声确是比上、去、入三声高些,因此把四声分成高低两类是正确的。沈约更是有意识地创作新的格律诗。如《咏芙蓉》:
微风(平)——摇紫(仄)——叶(仄),
轻露(仄)——拂朱(平)——房(平),
中池(平)——所以(仄)——绿(仄),
待我(仄)——泛红(平)——光(平)。这里,沈约不光注意一句中的抑扬,还注意到两句中的抑扬,实践了他说的“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即一二句的平仄相反,三四句的平仄相反。一二句又是对偶句。那末,在这首诗里就具备了格律诗所需要的整齐、错综、抑扬、回环的美,构成了沈约要创作的格律诗。
不过这首诗在抑扬律方面还有缺点,就是只注意到两句中的抑扬要相反,没有注意到两联中的抑扬也要相反,即一二句的平仄要和三四句的相反。因此,这首诗第一联的平仄和第二联的平仄完全一样,还不符合后来唐代格律诗的要求。再有,格律诗应该具有几种形式,每种形式应该具有怎样的格律,这些,沈约也没有解决;直到初唐时期,格律诗才定型了。他们制定了三种形式,即律诗、绝诗和排律,每种又分五言、七言,合共六种。这才完满地制定了整齐、错综、抑扬、回环的格律诗。他们比沈约不同的:一,不光注意两句中的平仄相反,还注意两联中的平仄相反;二,规定每句中的平仄,不像沈约的诗句,有的符合抑扬律,有的却不符合;三,规定律诗八句,沈约的诗没有这种规定;四,规定中间要对偶,沈约的诗也没有这种规定。
词的格律的形成
诗的格律是由诗的语言的对偶、平仄、押韵构成的,词的格律最初是由歌谱的整齐、错综、抑扬、回环的美构成的,也就是由音乐构成的。词产生于隋唐之间,最初是乐府诗,即由民间小调给配上歌谱而成的。不同的乐府诗具有不同的歌谱,构成不同的格律。这种乐府诗的歌词大都长短不齐,亦称长短句。由于歌词的长短不齐,比起整齐的格律诗来显得更富于变化,又可以歌唱,这就引起了文人的爱好。文人就按照歌谱来填上歌词,称为填词。文人会制作歌谱的,又创作新的歌谱和歌词,这就成了新的词牌。词的创作到宋朝有很大发展,各种歌谱的创制越来越多,到清朝编的《钦定词谱》,共列了二千三百零六个格式。每一个特定的格式具有特定的歌谱,这种歌谱就称词牌。
词在唐宋时代本来是有歌谱的,是配上音乐可以唱的。到了后代,词的歌谱大都失传了,只有极少数的歌谱传下来;词的唱法也失传了。后代的文人填词,不再按照歌谱来填,是按照词谱来填。所谓词谱不是在词的字句旁注上工尺(简谱),而是在字句旁注上平仄,后人只是按照字句的长短、韵脚和平仄来填词。这样,词和格律诗的分别,只是格律诗一共有六种格式,字句整齐;词有二千多种格式,字句长短多少不一罢了。
词牌就是词的格式,不同的格式有个不同的名称,也称词牌。各种词牌的名称有各种来源:有的是词题,像《渔歌子》讲打鱼,《十六字令》是全首共十六个字的小词,《浪淘沙》是讲浪冲激沙。有的是音乐曲调的名称,像《菩萨蛮》、《蝶恋花》都是唐代教坊里的曲调,《水调歌头》是根据曲子《水调》的开头部分制成的。有的是摘取诗词中的字作为词牌,像《忆秦娥》本于“娥梦断秦楼月”的词句,《如梦令》本于“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的词句。这些词牌,到了后来只是成了词的特定格式的代称,所以诗人按谱填词,在词牌后面有时还要加上个词题。像毛主席的《菩萨蛮·黄鹤楼》,《菩萨蛮》是词牌,表示这首词是按《菩萨蛮》的格式填的,《黄鹤楼》是词题。
格律诗分绝诗(四句)、律诗(八句)、排律(八句以上)三种;词按长矩分小令(58字以内)、中调(59—90字)、长调(90字以上);又按重迭与否分单调(不重迭,像《如梦令》)、双调(重迭,像《蝶恋花》分成两部分)、三迭(分成三部分)。有关诗词的具体格律,等以后有机会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