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的力量从那个那里来
1961-08-16马可
马可
洪湖永,浪打浪,
洪湖岸边是家乡,
清早船儿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仓。……
近来“洪湖赤卫队”中的几首插曲非常流行,到处都可以听到它。在我们那里,每当广播这些曲子时,收音机旁就要围起许多人。
这曲子有什么魔力呢?为什么它能使人百唱不厌,越听越有味呢?
有些同志说,它的内容好;有些同志说,它的曲调亲切,有民族风格;有些同志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是觉得曲调好听,有一种征服人的魅力。
我觉得这些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
先说内容好,这当然是衡量一件艺术作品的先决条件。毛主席不是说过么,任何阶级对待文艺作品,总是把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的。的确是这样,没有正确内容的作品,是不会被今天广大群众接受的。
“洪湖赤卫队”的插曲,正象整个歌剧作品一样,使我们受到深刻的阶级教育,受到革命气节和革命乐观主义的教育。用今天大家所熟悉的话说,就是“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以革命的精神,对待现在;以革命的志气,制造未来”;在这些方面,“洪湖赤卫队”给了我们许多宝贵的启发。
这个作品的时代背景是卅年前,那正是天空乌云滚滚,中国革命遭到严重挫折的时候。人们在斗争中经受着严峻的考验。韩英,这个光辉的艺术形象,在她身上体现着一个无产阶级战士完美的品德。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呢?请听,“彭霸天,丧天良,霸占田地,强占茅房,把我爹娘赶到那洪湖上。那天大雪纷纷下,我娘生我在船舱”;“从此后一条破船一张网,风里来,雨里往,日夜辛劳在洪湖上。”但是,“狗湖霸,活阎王,抢走了渔船撕破了网,爹爹棍下把命丧,我娘带儿去逃荒”……这种充满血泪和痛苦的遭遇,又岂止是韩英一家人的命运,不正是千千万万劳苦人民的生活写照么!不正是阶级的苦难,民族的苦难的象征么!在革命斗争的锻炼中,韩英记住了阶级仇恨,提高了阶级觉悟,所以在敌人严刑拷打和生命威胁下,表现出“砍头只当风吹帽,为了党,洒尽鲜血心欢畅”的高尚气节;纵是牺牲了,也坚决相信革命革命必然胜利,“儿要看白匪消灭光,儿要看天下的劳动人民都解放”。
韩英的这种勇敢顽强的战斗精神和对革命无比坚贞的情操,是非常激奋人心的。唱着这些歌曲,不能不使人联想到,革命先辈们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奋斗牺牲,前扑后继,取得了胜利,那么,我们今天还有什么不可克服的困难呢!还有什么不能为革命牺牲的个人利益呢!
我想,这是这个作品受欢迎的一个根本原因吧。
但在这一点上,许多同志的理解并不是没有分歧。此如,有人觉得,韩英是个那样坚强勇敢的战士,但却和大家一起唱什么“浪打浪”呀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闲情逸致!还有在监狱里和母亲诀别时,未免太儿女情长,而且老是“儿死后,把儿埋在”……岂不是有些伤感情绪么?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很可以探究一下的。
一个革命者对于自然景色和自己的亲眷会不会有情感的表露呢?——大概没有人会作否定的答复的。不然,人越革命,他感情中的空白点就越多;这是不可想象的。当然,这也不是说在任何作品中都必须象做化学分析似地,把一个革命者的各种感情成分经过提纯,顺序罗列出来;这可能写成一篇论文,但未必能够算作文艺作品。文艺作品的产生,不是依靠逻辑推理,而是依靠创造形象,是要写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这就不能够避免描写一个英雄人物对待他周围许多事物的具体态度。洪湖赤卫队的战士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怎样能够避免描写他们对洪湖的感情呢?韩英和她母亲,自幼相依为命,在敌人的毒计和淫威下,大义凛然,英勇诀别,我们一想起就要激动不已,怎么能够设想把她写成一
个无动于衷的人呢!
有些同志觉得这些都可以写,但很危险,容易流露出“小资产阶级情感”。这种担心,至少对“洪湖赤卫队”说来,是多余的。韩英几次对着洪湖的兴感,都不是什么闲情逸致,吟风弄月,而是合情合理地表现出这个英雄人物当时的内心活动的。象她与秋菊的二重唱,是以自豪的心情歌唱家乡的美丽,歌唱有了共产党,“渔民的光景一年更此一年强”。后来在狱中怀念洪湖,想到的是“喝的是湖中水,吃的是岸边粮,就在你的土地上,韩英我参加了共产党”;“看见洪湖水,韩英我无比坚强,听见洪湖浪,韩英我浑身都是力量”……这又怎么能够说是小资产阶级情感呢?至于在狱中和母亲诀别时唱的那一段,三次提到“将儿的坟墓向东方”为的是“让儿常听那洪湖的浪,常见家乡红太阳”;“让儿看红军凯旋归,听那乡亲们在歌唱”;“儿要看白匪消灭光,儿要看天下的劳动人民都解放”……这更表现出了一个革命者在死亡面前毫不畏缩,毫不动摇,坚信革命必将胜利,坚信敌人一定灭亡。这些只能说明无产阶级的英雄战士有着崇高的革命理想,有着广阔的精神境界,怎能说是旧时代的那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呢!
看来,我们有些同志对于怎样表现英雄人物还有一个固定的框框,总以为英雄人物的生活就是斗争、斗争,再斗争。当然,斗争,特别是对敌人的斗争,是英雄人物性格中一个主要的方面;象韩英那样,如果没有对敌人的仇恨,没有顽强的斗争意志,也就不成其为韩英了。但对敌人的高度仇恨,和对生活、对劳动人民的热爱,并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恰恰相反,正是由于有了对生活、对劳动人民的热爱,才产生了对敌人的仇恨的。这两种看来似乎相反的感情,在一个革命者身上完全是有机地结合起来,一点也不矛盾的。电影“以革命的名义”中,列宁把救济流浪儿童的任务交给镇压反革命的机关契卡去执行,这不是个非常好的说明么?当我们看到列宁为孩子们盖上大衣,让他们安睡在办公室里,而自己悄悄退出时,谁能不被深深感动呢!谁能说这种慈怀和坚决镇压反革命之间有什么矛盾呢!每个有着斗争经验的革命者,谁对这种感情没有深深的体会呢!
“洪湖赤卫队”的作者正是这样刻划了韩英的完整性格,深刻揭示了英雄人物的内心世界,所以才受到大家普遍的欢迎的。它的插曲,特别是韩英唱的那几段,特别流行起来,我想原因主要也在此。
好的艺术作品,总是高度思想性和高度艺术性的统一。韩英这个英雄形象的创造,是通过相应的艺术形式表现出来的,不是这样么?我们对于韩英的喜爱和理解,并不是根据作者关于创作经过的报告,而是直接从艺术形象中得来的。这里包括文学(它打下形象创造的基础)、表演、音乐等许多因素。
作者所使用的文学语言是非常鲜明的,情绪是非常饱满的。象韩英在狱中回忆过去生活时唱的“……我娘生我在船舱,没有钱,泪注汪,撕块破被做衣裳,湖上北风呼呼的响,舱内雪花白茫茫,一床破絮象鱼网,我的爹和娘,日夜把儿贴在胸口上。”在怀念同志们时唱的:“千斤铁链怎能够锁住我韩英,万堵高墙隔不断我对同志们的悬望,韩英什么都不想,单念同志们不知近来怎么样!”以及接下去的赤卫队的合唱:“芦苇篙草是我房,船板蒿排是我床,菱角野菜是我粮,韩英韩英,你何时回到我们的身旁!”……这些词句异常生动,富有感染力,使我们听过后念念不忘。
演员的表演也是很成功的,看过电影的同志都会感到韩英的形象久久萦绕心中,闭上眼睛仿佛就站到你的面前。这个形象是非常朴素近人的,演员没有什么过分的夸张,没有那种哗众取笼的东西,没有把英雄人物表现得象天上的神灵一样。这是一个无产阶级战士、人民英雄的真实形象。
至于音乐方面,人们首先感到的往往是它的地方色彩——民族风格。这自然是很突出的一个特点。不论是韩英的独唱,群众的合唱,整部歌剧音乐的风格都是采用湖北地方戏曲、民歌等音乐音调予以加工创造的。这说明了作者善于运用群众所喜闻乐见的音乐语言进行创作。但“洪湖赤卫队”音乐形象感人之处,并不是仅仅由于这种地方色彩(而且,在歌剧音乐的制作中,这也不是唯一的方法和唯一的风格),更根本的是作者使用这种音乐语言深刻地表现了生活真实,表现了人物的内心情绪变化。象“洪湖水,浪打浪”一段,宛转的旋律、灵动的节奏,把优美、开朗、颂赞这些情绪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以平易、亲切的曲调表现出来,这是很有创造性的。韩英在狱中两次大段唱腔和“放下三棒鼓,扛起红缨枪”一大段独唱、重唱和合唱,按照生活的逻辑,处理得十分细致,有层次;这里可以听到田园风味的赞歌、回忆往事时抑制不住的叹息、愤慨的控诉、激昂的表白、雄壮的战歌、对美好的未来生活甜蜜的向往……从而达到了高度的艺术概括能力。即令去掉歌词,我们也可以从音乐声中得到鲜明、真切的情绪感染。
总之,艺术作品必须深刻反映生活,必须是内容和形式的和谐统一;作者也必须十分熟悉生活、理解生活、充满对生活的热情才能写出感动观众、教育观众的作品。“洪湖赤卫队”就是这样的作品,我拥护这样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