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拜年信
1957-08-16涂玉书
涂玉书
一
1957年元旦那天,我接到弟弟从家乡寄来的一封信。信封凸凸的,好像捎来了什么东西。拆开一看,嗨,果不然,除了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叠信笺外,还夹着一份油印通报哩。
信上这样写着:
“二哥:从我到邮局这天起,工作一直就在忙着。一心只想把信赶快送到,因为,这是人民寄托给我们的责任和希望,每天该有多少人在盼望着远方亲人的来信呵……
在我经常跑动的这条道上,所有的村子里,哪家哪户我都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每当我来到这些村子时,不论男女老少,看见了我都亲切地招呼:‘涂同志,又来了!‘涂同志,路上好走吧!我一边回答他们,一边拆开邮包把信件一家家分送。放晚学的孩子们看见我,也团团地围上来,要我讲消息、读报纸。有时天还早,我就当场给他们念上两段,他们可喜欢了。二哥,我就这样和他们建立了友谊,亲密得和一家人一样。
“今年,我走的这段有个姓刘的,贫农,解放后分得一亩七分田,一家九口人,大儿子1949年参军了,二儿子刚得力,其余都是老的老、小的小。今年农村合作化运动发展得很快,差不多每个村都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入社了。姓刘的这家也想入社,但顾虑家里劳动力少,怕以后赚的工分不多、生活困难,因此犹豫着迟迟没有加入。恰好,在部队的儿子来信了,解开了这个疙瘩,全家人欢欢喜喜地入了社。从这个事实中,我愈发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了;要是这样一封信被耽误了,掉了,那该有多么不好的后果呵!
“二哥,像这样决定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信,每天由外地到农村来的,不晓得有好多;而从农村发出去的,又有多少是要寄到国防线上、工厂里、机关中……去鼓励亲人孩子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和保卫社会主义成果的呀!当我独个儿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当我感到精疲力倦的时候,一想起这些就鼓起了我克服困难的勇气,不管天冷天热、刮风下雨都准时把信送到。
“还在今年12月间,我接受了一个调整邮路的任务;要走新邵到花桥段,规定的任务是“逐日到区、三日到乡”,而且要把投递面积扩大。这段邮路全是山区,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地方,交通很不方便。接受任务后,我为了防止不出差错和提高工作效率,总是事先把信顺路的远近清理好,尽量定小路,缩短路程。经过一个来月的试班,已经试走成功了……”
信拿在手里,我发呆似地凝视着“成功”两个字,好久好久才又拿起那份通报来看。通报是湖南新邵县邮电局发的:
“……涂玉良同志,根据‘逐日到区,三日到乡的原则,交四段邮路分为甲乙两线,已经试走成功。该段原来只走到9个乡、8个学校,调整后,定了21个乡、24个学校,投递面积扩大了一、二倍,业务上有很大发展,而每日行程仍然是50多里……在这次调整邮路中,克服了很多困难、创造了丰富的经验,给我局全面调整邮路打好了有利的基楚,这种忘我劳动的服务态度,是值得全体职工学习的……”
念完了,我把它折起来,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里。确实,这是份不平常的新年献礼,怎么能不深深地吸引着我和感动着我呢!
二
兴奋中,又想起了去年春天请假回家时去看他的情景:那还是三月天,不时还下着牛毛小雨,已经下午了,我和弟媳夏玉兰特意从家里跑到新邵县去看他。走了好半天,腿都感到很酸了还没有到。我不由得叹了一声:“毛草路,好难走呀!”又不禁想起了玉良常年累月地走在这种路上,该多难呢!玉兰抬头对我笑笑,指着前面山上的亭子说:“翻过这个亭子,就看得见了!”我心里感到一阵欢喜;分别五、六年的弟弟就要看见了,是什么样子呢?也许他比我进步快,也许比我能干,也许比我个子还长得高些……
过了渡船,沿河再走一节半边街,就是一条宽阔的大马路。马路前边,远远地一幢又新又大的新式房子就是“新邵邮电局”,玉兰领着我从侧门进去,脚步声还没落院,就听后面有人叫道:“涂玉良,你家来人啦!”
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年青小伙子,他,仍和小时一样,长得单单瘦瘦的,是个筋骨人,穿着一身蓝布衣,满面笑容地迎上来:“二哥,你来啦!”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陪我走进了他的住室,忙着倒茶给我喝。
“今天没出去?”我问。
“不,刚从十二区回来!”
“送信,整天都没得空吧?”我关心地问他。
“是呵!……每十天有一天休息。”他微笑地答道。
还没坐了五分钟,他说了句:“二哥,你坐坐,我们该学习去了,一会来!”又一溜烟跑了。宿舍里只我一个人,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拉开一个抽屉,想随便找本书看看。抽屉里整齐地满放着书和笔记本。
我顺手拿出了一本包好封面的“毛泽东选集”第三卷。刚翻开,玉兰进来了,还端了一盆洗脸水,见我在看书,就一边放下,一边朝我走来,笑嘻嘻地说:“玉良可积极啦,干什么都走在前头,走班、接班,从来没耽误过;今年认购公债一家伙就把存在银行里的几十块钱,都取了出来……不过,”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十天一休息也不回去看看!”
他们俩是去年元月才结婚的,听同志们说,真是好样的一对,不论干什么总是互相体贴、互相帮助。
“二哥,你看,他这些奖品,都是去年得的……”玉兰自豪地拉开另一个抽屉,翻出来一堆东西给我看。什么奖状啦!评模奖章啦!钢笔、笔记本啦一大堆。我禁不住欢喜地说:“嗨!我也增光了!”玉兰高兴地笑了。
快十点,他学习回来了。他问长问短,问我在部队的生活,问我饿不饿,他给我端面吃,他告诉我动员父亲入社的事……
第二天早晨,太阳射进了住室的窗户,屋子里感到特别温暖似的。我一睁开眼就看见玉良在清理着他的邮包,像往常一样,他又要习惯地背着他那大包信件、报纸、包裹到那许许多多人盼望着的乡下去了。我们兄弟俩又要告别了,我和他并肩走出了邮电局的大门,在这短促的时刻里说什么好呢?什么也表达不出我们之间的心意呀!到路岔口了,他握住我的手说:“我走这边了,再见吧!二哥!”“好呵!”我留恋地说:“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你已经有了更出色的工作成绩!”
三
今天,1957年开头的一天,离开我们分别的时间还不到一年,他就已经在这封信里,寄来了我当时所期望的。我看着这蓝蓝的信封,好像又看到了那次我们分手时的情景: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服装,背了一个足有50多斤重的大邮包,朝山冲走去;走几步又回头看看我,身影渐渐消失在群山后面,我望着远远的山岗和东方升起的太阳,从心眼里感到:家乡在前进,人也在前进,新中国的一切都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