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运动的先驱者
1957-08-16陈桂贞陶得恩
陈桂贞 陶得恩
一、和林祥谦相处的日子
陈桂贞
我是个贫穷的农民的女儿,一九一三年和祥谦结婚。那年他二十五岁,在京汉铁路郾城车站做验车工作,他是请了四十天假回老家结婚的。
祥谦和我同乡,是福建省闽侯县尚于镇人。他祖父林发趋。是个贫农,遗留下的全部财产,只有半间瓦屋和六分多水田。他父亲林其庄有四个儿女:祥谦是老大;还有个德德妹,两个弟弟——元成和元凯。
晚清的两广总督李鸿章,在离尚干不远的马尾,办了个造船厂。祥谦的父亲在这厂里当锅炉工人,每天只有两角钱的工资,星期天休息还不给工资,工厂又常常停工,所以每月除自己伙食费,也只能剩下很少的钱拿回家来。母亲就靠耕种那六分田,和做些副业,维持生活。
祥谦生长在这贫困的环境中,自小就养成了勤劳、俭朴的习惯。六七岁时,他就跟着母亲下田,帮着拔草,摘摘豆瓜。有时母亲留他在家里,他就像成人似地照顾弟妹,他淘米、洗菜,把灶火燃着,饭弄好了,便等着妈妈。妈妈从田地里回来,总是摸着他的头,说:“真是个乖儿子!”
祥谦家有棵大龙眼树,枝叶茂盛,每年结的龙眼比别家的早熟。地主的孩子,仗着势力,常去偷吃它。祥谦心中很气愤。在十三岁那年,龙眼熟了的时候,他就每天坐在树下看守着。但是,在一个夜晚,那些小流氓又偷去了很多龙眼,剩下的也都给摇到地下糟蹋了。祥谦生气地跑到父亲那里,对父亲说:
“地主崽们太欺压人。我得在这里交上很多朋友,领他们到尚干去,给那些坏蛋一顿痛打。不然,我就不回家去。”
父亲就把祥谦留在马尾了,和他住在一起。并且把他送进小学校,省吃俭用地供他读书。父亲工作很忙,所有煮饭、买菜、劈柴等杂务,都落在祥谦身上。每天,他把饭煮熟了,等父亲吃了,才匆匆地赶到学校去。他常常利用早晨煮饭和晚上的时间,温习功课。他很爱读书。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一年后,父亲的工资,连个人的生活都难维持,他就不得不辍学了。
他进了工厂当学徒,开始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已。他踏实地劳动着,很快就学会了钳工间复杂的技术。他没有人情关系,又厌弃拍马吹牛,不愿意逢迎管工头佬,因此,他在工厂里五年,始终没有被提升为正式工人。
一九0七年,德德妹要去汉口结婚,祥谦伴她去到汉口。妹夫周连城,是京汉路的工人,便把祥谦介绍在汉口铁路机器厂当钳工。第二年,他父亲和弟弟元成,也先后到汉口铁路机器厂做工。
一九一三年祥谦调到郾城做验车工作。我和他结婚后,便跟他回到郾城。不久,他又调回汉口铁路机器厂,我也跟着来到汉口。我们住在江岸福建街的一所破房子里。
群谦为人和蔼可亲,我和他有着十来年的夫妇生活,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是我们从来没有争吵过,一次也没有。他对父亲很孝顺,和兄弟、朋友处得很亲热。
群谦不吃烟,不喝酒,过日子很节俭,自我们结婚后,很少见他添置衣服,半年才穿一双布鞋,一生也没穿过一双皮鞋,结婚时的一条棉被,一直用了十来年。虽然他自己这样节省,但一旦工友和同乡有困难,他会有多大力量就出多大力量帮忙的。
有一年,天刚暖和,祥谦匆匆回来,把被子的棉絮拆出,拿走了。晚上我问他:
“棉絮呢?”
“卖了。”
“钱呢?”
“一个工友的孩子得了绞肠痧,没有钱,梅神父(帝国主义分子)医院不收,帮他们了!”
后来江岸成立了“工人俱乐部”,祥谦显得忙了。白天,在厂子里做工,晚上就在俱乐部里。有时候,他也带着人来家里,有位穿长袍马褂的施洋律师:有位像个学生样的、名叫项德隆(项英)的青年,都常来我们家。他们一谈就到半夜,说话都是悄悄的,旁人听不清楚。我问祥谦:
“你们每天尽谈些什么呢?”
“这是不准讲的。——是商量以后过幸福日子的事!”
一九二三年一月末,祥谦要我把过年才穿的一件斜纹布衣服找出来,他要到郑州去工作。二月一日,有个工人到我家里,告诉我:“祥谦要我转告你,他因工作忙,要多耽搁一两天才回来。”三日下午,他带着疲倦回家来了,他的脸瘦削了许多,两只眼睛红红的。我心里怪不好受的,耽心他把身体忙坏了。我问他:“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有病么?”
他笑了笑,摇摇头说:“没有病。”
“那为什么瘦得这样快呢?”
他用手摸了摸脸:“工作忙,熬夜吆,自然要瘦。”
二月四日,京汉铁路工人的罢工斗争开始了。祥谦更忙了,也顾不上回家吃饭,我老是这一顿等到那一顿,饭凉了,又弄热,又凉了,人也等不回来。
“二七”那天,黄昏,军阀的军队包围了工会,惨杀赤手空拳的工人,工会前面的广场上,躺着尸首和受伤的工人。弟弟元成刚从街上回来,走到门口,一个兵拉住他就捆,元成挣扎着说:“我不是工人!”另一个拿短枪的指着元成说:“他是赤匪头子林祥谦的兄弟。”接着,“砰”的一声,元成躺在血泊里。我跑出门来,伏在弟弟身旁,正哭着,又听到我七岁的女儿汉玉在屋子里喊叫,原来一些匪兵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我把汉玉抱在怀里,又把元成尸首拉进屋子。这时,一个工友来告诉我,祥谦被抓去了!
我像傻了似的,往车站跑去,祥谦正绑在那里,我挤过去,用福州话喊:“祥谦,祥谦!”一个兵用枪尖逼着我,不让我讲话。我拼死地又喊:“祥谦呀!有什么说吧!”我眼泪涌出来,喉咙也哑了。
“你回去把我箱子里的书保藏好。好好招扶汉玉。”他很镇静。
呵!完了,什么都完了!家里被抢得光光的,连装破衣服的箱子,也给戳上了个大窟窿。我看了看汉玉,心里一阵迷糊,便晕倒在地上。
第二天我苏醒过来,祥谦已经被军阀杀害了。那年他才三十五岁!
二、林祥谦之死
陶得恩
“二七”这个日子,我们京汉铁路工人,因罢工斗争,遭到军阀的杀害。工友的鲜血,把这个日子染得鲜红,使我永远记忆着它!
那时候,江岸分工会的主席,是林祥谦同志,我担任副主席。我们整天在一起工作,工作也实在多,工会的人忙得兜兜转。
“二七”那天下午,军阀肖耀南派他的参谋长到工会里来,说是要总工会派遣代表和肖耀南谈判复工条件,要总工会的代表五点钟在工会等候。并且他还要带张代表名单回去“复命”。我们吃惯了军阀的苦头,是不会轻易上当的,便开了个假的代表名单给了他。五点钟左右,军阀以为代表该在总工会等着他们开会了,就派兵把工会包围着。想把工人领袖一网打尽。他们端着刺刀向工会里面冲击,工人纠察队就和他们
搏斗起来.就在这时,总工会的同志们转移了。
晚上,我和林祥谦同志在一起被逮捕了。一起绑在车站电线杆上。那时正是旧历腊月,天上乌漆抹黑,北风吹得很紧,六、七十个工人绑在一起,我当时只恨手中没有武器。
约模十一点钟,军阀张厚生从事站票房楼上跑下来,提着个马灯,一个一个地照,照到林祥谦同志面前,他停住了,回过头来问跟着他的段长:“他是工会会长吧?”
“是的。”段长回答道。
张厚生叫士兵割去绳子,逼着林祥谦下上工令,林祥谦同志根本不理会,只把眼睛瞪着他。大概是他那犀利的眼光刺痛了张厚生,张厚生命令刨子手砍下林祥谦同志一块肉,然后再问:
“上工不上工?”
林祥谦同志斩钉截铁地说:“不上工!”
“嚓”的一声,又是一刀,祥谦同志的鲜血溅在我身上。
张厚生歪着头问:“到底上不上工?”
“没有命令,我不能下命令开工!”
“命令?”张厚生冷笑道:“谁的命令?”
“总工会的命令。”林祥谦同志挺着胸膛,说:“没有总工会的命令,我头可断,工是不上的!”
“嚓”的一声,又是一刀!“上工不上工?”
“不上工,不上工!”
林祥谦同志身体支不住,晕了过去,一会又苏醒转来,张厚生狞笑着问道:“现在怎样?”
林祥谦同志切齿大骂:“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可怜一个好好的中国,就断送在你们这伙无耻的军阀手里!”
声音像雷一样,在夜空里震荡着。
张厚生脸色惨白,倒退了几步,赶紧指挥刨子手“斫,斫死他!”
我们工人阶级的好儿子,杰出的工人运动的领导者林祥谦同志,为工人解放事业,贡献了自己的生命!
我的心上像戮上千万把钢刀,一阵阵绞痛。我把眼闭起来,紧咬着嘴唇。
“你是不是陶得恩?”张厚生又走到我跟前了。
我想了想,说:“我叫王德思。”
张厚生只知道我的名字,可没有见过我本人,但他还是不放心,逼着旁边的工人问:“他是不是陶得恩?”
工人都答道:“他是王德思。”
王德思!想不到这个名字今天救了我的命。早先因为我舅父没有儿子,我是承继两家的,所以叫陶德恩,又叫王德思。在厂里做工时,用的是王德恩,厂里文书把“恩”字错写成了“思”字,一直就没更改过来,就将错就错地叫开了。我参加工会是用陶德思的名字,张厚生千刁万滑,只知道工会有个副主席陶德恩,不晓得王德思也是我。
就这样我保留了生命,在为工人阶级事业的斗争中,我献出自己全部力量,为我的战友林祥谦同志复仇!
(毓继明插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