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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去的火车上

1957-08-16黎秉宁

中国青年 1957年2期
关键词:护路克拉玛依旷野

黎秉宁

在人丛中,好不容易挤出身来,搭上了张掖到清水堡的火车。甘肃、新疆,过去是常常与荒凉连结着的字眼,但现在,人们好像早已忘怀了这,都在拚命地赶、挤,唯一的目的,就是上火车到清水堡去、到玉门、到乌鲁木齐、到克拉玛依去……。

我一进入车厢,只听到到处嚷着:“有坐吗?”“没了。”一个大胖子坐了别人的坐位,不肯起来,还激动得口沫乱飞地说:“你找乘务员去,谁叫他们多卖了票子,没位子就该找他要。”看来是没有我的位子了,正在发愁,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位中年工人在招呼他的伙伴靠紧点,指着让出来的地方说:“这里有空位。”怀着感激的心情,我靠着他坐下。车厢里又突然涌进了人。一个瘦长的年轻人挤到我们面前,焦急地叫道“人,人都到哪去了?我带了老婆、孩子到新疆去,刚上车还在一起,这下全挤散了。路局怎么这样不负责,人太多了!”

“这是大建设嘛,同志!”招呼我坐的中年工人忽然说话了。

“难道大建设就该这么挤吗?”年轻人显然不服气。

“不,这么混乱当然不好。可是情况一定会慢慢改变的。你想,这个站还只是刚开始营业,一切管理都没上正轨,而要往西去的人又这么多,怎能不挤点呢?”“对呀!”周围有些人附和着。“只要上了车,慢慢找,总能找着的。”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争吵没有继续下去,人们对这混乱情况虽然有些不满,但却被另一种感情所笼罩:“大建设嘛!”

火车已奔驰在旷野里了。

夜静静的,车厢里的灯光半明不暗。人们东倒西歪地睡了,鼻鼾声此起彼伏。我的眼睛渐渐习惯了车厢内暗淡的光线,我好奇地端祥着身旁的那位中年人。他像是饱经风霜,脸上皮肤黝黑、粗糙,下巴略微突出,披着褪了色的灰布棉袄,上面沾着些油垢。头上带的帽徽是跌路的。他没睡,斜靠着窗,老往外看。“奇怪,有什么可看的呢?外边除了石头、荒草和几颗树外,不还就是石头、荒草?”我暗暗想。禁不住和他搭讪起来。

“老望窗外有什么好看的?”

突然的问话使他楞了一下。他笑了笑说。“兰新铁路开始修建,我就在这一带活动了,常常从这工段走到那工段检查工作。而现在铁路又伸向前方啦!”“你是……?”“铁路工人。”他没等我问完就回答。

火车飞快地掠过旷野,黑暗中隐约地看见整个大地在我们眼前旋转着往后退去。中年人忽然拉着我说:“看看,那边有火。”我隔着车上密闭的玻璃窗往外看,只见一股红红的火焰从地下冒出来,随着寒风的吹袭,左右摇摆着。火怎会自地下烧出来呢?他看出了我的疑问,就慢慢地说:“铁路修筑得紧张的时候,有些物资,如帐篷、日用品……等等,一时供应不上,而旷野里很冷,我们就挖地洞住。人躺在洞里,只听得风呼呀呼地从头顶上刮过去,住地洞也真像住房子,只不过一个是在地面上用墙挡风,一个是钻到地底下,让风从顶上刮过去。”他幽默地对我眨眨眼睛又说:“在地洞里再生上一把火,就能凑合了。”“你们真太艰苦了!”我敬佩地说。

“看你”中年人笑了。“这也是情急智生的一种办法。刚才那堆火,许是过路行人找不上住宿地,躲到我们当年挖的洞里暂住着。现在这一带工人大都有帐篷、房子住了。”为了证明工人生活条件好转,夜半,他突然拍醒我,指着窗外说:“看见远处的几所房子和帐篷吗?”借着突破乌云的月亮光,果然在一望无边的戈壁滩上,我见到屹立着两三所房子,有的是木做的,有的是棉帐篷,里面还亮着橙黄的灯光。“这是护路工人住的,”他说。在靠近铁路处,我又发现了一个大圆坑,里面贮藏着水,但都快干涸了。中年人粗糙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指着圆坑说:这一带没水源,同志们吃的水全靠火车运,运来就灌到圆坑里。刮起风,水里免不了要渗点糊椒面似的砂土,很好的调味品啦!”“真太艰苦了!”我再次喃喃自语着。他像是想

起什么,脸上笑容慢慢收敛,显得很严肃:“是呀,很苦,但这是大建设!铁路还要不断地修向乌鲁木齐、修向苏联,西北很需要铁路。好些护路工人为了这个干脆把爱人从家乡接来,一块住在圹野,守着这条路线。驻守在靠近山的地方的护路工更艰苦,每当狂风暴雨的晚上,别人都已经舒服地躲在房内睡觉,他们还得提着灯去检查线上防洪水坝有没有崩决。没有他们,路线的安全很难保证。记得从参加铁路修筑以来,我常到各队检查工作。有时沿途一片荒蕉,寸草不生,除了才竖立起来的电线杆,简直找不到遮太阳的地方。累了,就只能坐在陕长的电线杆阴影子下歇歇。我也曾想这样干是为了什么呢?我有过很多自我解释,但最能坚定我工作信心的是一个从新疆回来的朋友的话。他告诉我人们谈论着乌鲁木齐市将要迁移到别的地方去,原来在它地底下发现了蓄藏量极大的煤层,需要开发。克拉玛依地下石油很多,听说有座黑油山,山上好些地方脚踏下去,竟是软绵绵的,全都是沥青。人们只要用铲子铲,像铲泥土似的,就能把无数沥青块挖起来。山顶上有几个像小火山口似的黑油潭还在冒泡。这些宝贝没有铁路怎能大量运出来?”中年人越说越激动,下巴显的更突出。

他的激情影响了我,一时说不出话来。“铁路修通后,也要去新疆走走吗?”我问他。“要去,不过我还想回东北一次,我已经有四年没回家了。”

后半夜,中年人下车了。

我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在站台上黑暗里消失。火车晃荡一下,又前进了。车厢里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扑面的尘土,坐在火车里觉得温暖,舒适。我不由得从内心深处对这位给我们创造幸福的中年人和他的伙伴表示诚挚的感谢。他们看来是这么平凡无奇,但他们却是新生活的缔造者,他们肩上担负着多么艰巨的事业!但他们在艰苦和困难面前,竟会这样地乐观、自信。

清晨,火车到了清水堡。一下车,无边无际的大戈壁平坦地呈现在我眼前,一阵风吹来,卷起了漫天黄沙。离开北京快五天了,到克拉玛依还要坐八天八夜的汽车。我知道,在未来的途程中,我将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想起了那位中年人,我的感情异常激动,使劲背起了行李袋,就大踏步地往汽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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