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意志

李斌

……在一间卧铺房里，有两个乘客——阿尔吐尔和保理斯，他俩都是去垦荒的共青团员。从第一天起，阿尔吐尔的活泼性情就博得旅客们的好感。一路上，他从来没停止过说笑。而保理斯恰好相反，他不爱说话，有点怕羞，而且还有心事。阿尔吐尔立即对这个闷闷不乐的旅伴表示关切：

“老朋友，你怎么啦！干么这样垂头丧气呢？”阿尔吐尔问道：“你应该为我们去垦荒而高兴才对。你要知道，祖国把我们派到那儿去，正是派我们去建立功勋哪！老弟，我们现在可不该泄气呀！喂，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啦？快告诉我！”

“你是知道的，”保理斯答道，“我没有一技之长。我在想：我刚到垦荒地区的头些日子一定是不会过得轻松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可并不是样样已经准备舒适齐全的逍遥乐土哇！再说，我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现在孤零零的留在莫斯科，而且，她的身体又不怎么好。就因为这样，所以我越想就越没主意了。”

两个共青团员都来到了国营谷物农场工作。阿尔吐尔的高涨情绪只保持了一天，随后就一蹶不振了。一开头他和其他新来的人一样，都是普通工人，但是，过不几天，他找到了一份登记员的工作。虽然工作并不繁重，可是，阿尔吐尔的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坏。生荒地上的日常生活很使他苦恼。以前，住在莫斯科的时候，他每夜照例都要冲一次淋浴才睡觉，早晨起身就听着无线电广播做体操。可是，在这里生荒地上，他得自己打水洗脸，取开水又得走老远，铺床叠被得自己干，而且，外加每星期还要当一次宿舍值日打扫卫生。在他看来，生活在帐篷里就是受罪。这一切都使他灰心泄气。他觉得草原也似乎是灰蒙蒙的，令人厌烦的，一点也不像是歌曲里所唱的那样宽阔无边；他觉得这儿的人都太粗鲁了，一点也不可爱可亲。

阿尔吐尔每天夜里好久睡不着，老是在想着一件事：回家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家去！于是，他终于写了一封航空挂号信回家诉苦乞怜。他在信中央求“爸”发一救命的电报给他，而且要越快越好，不然的话，他就要被忧闷和繁重的工作逼死了。过了整整一个星期，阿尔吐尔接到了急电：“妈妈病重。情况严重，火速回来，病情有乌特洛宾医生证明。”

同志们看到了这封电报以后，都纷纷对阿尔吐尔表示同情。这时，阿尔吐尔是很窘的。大伙都抢着安慰他，催促他赶快动身，都竭力想把他的情绪鼓舞起来。阿尔吐尔愧对同志们的同情，羞得面红耳赤。

“这是多么可怕呀！”他想。“我从垦荒地上逃跑，那就是一个最不中用的懦夫。我这样逃跑，就是开小差……可耻呀，真是可耻！……”

但是，阿尔吐尔内心的斗争只是闪电般一瞬间的事。到莫斯科去过轻松舒适生活的这种诱惑力毕竟占了上风。

可是保理斯的命运是截然不同的。下面是他最

近从荒地写来的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我在以前写给你的那些信里说的并不是实话，我那样做不过是不想让你那多病的身心为我感到不安罢了。其实，我这一年半过的并不像我以前给你所写的那样顺利。现在，我已经获得了很多成绩，我可以把我经历到的甘苦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了

头三个月我是普通工，工作是和贴土、装车卸车和运砖头。完工后，我就像一捆麦杆似的笔直地倒在床上，而且常常连衣服也没脱。后来我的理想终于实现了：我进了拖拉机手训练班。啊呀，这下子我可大吃苦头！我的实习成绩很快的达到“优等”，但在理论方面却是困难重重。于是我就埋头苦干搞理论。我准备功课常常到深夜，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要跑到院子里，把头浸到冷水桶里。就这样，我终于达到目的了，可是，亲爱的妈妈，你怎能知道，这已经化去了我多少的劳动啦！

我们工作队副队长沃偷楚夫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尽管我干的活不比别人差，可是我挨他骂的次数却总是比别人多。一个小小的过失，他就把我狠地痛骂一番。我工作越卖劲，他就越加重我的负担，后来，我被他骂得厌烦了，我就对他说：“你对我要求为什么就偏此别人高呢？”可是，他却回答我说：“你是莫斯科人，而且又是共青团员，我要不找你还去找谁呢？”

我这样痛苦了好久；后来，我控制住自己，开始尽力工作，努力作到不受一点指责。这样一来，他不再骂我了，但是也没夸奖过我一句。“你干得确是不坏，”他说，“可是，这也算不了什么，要知道，这不过是每一个拖拉机手的责任罢了。你干活拿钱，这也算不得什么功勋哇！如果你想知道实话，我就对你说了吧：你是可以干得比你现在强过多少倍的！”

这一番话使我很苦恼。我想：哼，你可别以为我是好惹的！

于是，我就开始更发奋地工作，我干得使大家都惊叹不绝，可是他压根儿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什么话都不说。有一回，我应邀去参加一次公开的党员大会。我就坐在那儿听别人发言。忽然，这个沃偷楚夫也走上了讲台。一开头，他谈到了我们农场的一些优秀人物，接着，却突然谈起我来了。这时候，我真不知道该往哪儿藏起来才好。他把我描写了足足有十分钟，可是后来却吹嘘得过分了，他说：保理斯不仅是我们农场的优秀拖拉机手，而且，可以算是整个阿尔泰边区的优秀的拖拉机手，嗬。你看看他扯到哪儿去了！散会以后，他走到我跟前，用他那大手握着我的手，笑着说：

“怎么啦，莫斯科人，这一阵子可够你受的了吧！哈，以后我这儿还有得叫你受的呢！我们的队长出门去学习两年，现在，上级已经派我当队长，那么，从明天起，你就来当我的助手吧．不过，你可得多留点神哪！”

现在，我跟他和和气气地在一块儿工作。当然罗，我们有时候也吵架，这怎能不吵呢！我已经看出来，当我反驳他的时候，他甚至还很得意呢．妈妈，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这一年半以来，我尝了许多苦头，但是也获得了不少的成就．现在，无论谁也推毁不了我的自信心了。我已经向自己提出了一项任务：一年以后要上机械员学校去学习，然后再接你上我这儿来。这是我的计划，我要勤勤恳恳地去履行它，我一定能达到目的！我很满意我在这儿生荒地上经受了这样的锻炼。现在，我已经变得跟我过去的“仇敌”、现在的友人沃偷楚夫同样的坚毅和倔强了……

为什么两个自愿去垦荒的共青团员的命运竟会如此不同呢？阿尔吐尔，这个年青、强健的小伙子，原先就已幻想着战胜困难，征服荒地，幻想着成为先进人物，但为什么结果却会当了逃兵呢？我看，未必有人会指责这是由于阿尔吐尔太富于幻想吧。理想、响往未来，这都是青年人的本色，理想能勉人志气，增人活力。但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使理想开花结果，使理想化为现实。阿尔吐尔就正是不善于这样作。他的真实的性格在第一次遇到困难时就暴露无遗了。他显然是缺乏坚强的意志。这并不是偶然的。意志薄弱的人经常也就是在这样的一些家庭里长大成人的：在这种家庭里，类似阿尔吐尔这样的孩子，从小就受到“好心的”父母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失去了任何独立能力；父母亲一贯娇纵溺爱他们，也不教导他们养成劳动的习惯。

这儿产生了一个问题：难道就不能帮助阿尔吐尔自立，帮助他锻炼意志吗？这当然是可以的。假如“好

心的”爸爸接到阿尔吐尔的诉苦信以后，能够以父亲的身分严词斥责他懦弱胆怯，那他也就未必会开小差了。可是，这位父亲并没这样作，而却帮助他作出了这种可耻的行为。当然，有一部分过失，应该归罪于阿尔吐尔所在的那个集体。在一起工作的那些同志注意到他的灰心、怯懦的情绪，当时本来就可以帮助他、鼓励他，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批评他那种向往轻松生活的想法。

保理斯所表现出来的精神品质却是完全不同的。在生荒地上的头些日子里，保理斯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遭遇到很大的困难。但是他并没有被吓倒，并没有屈服。他认识到他这工作的重要性，渴望成为一个拖拉机手，这一切都鼓舞着他。他顽强地坚持学习，弥补了在理论知识方面的缺陷。他的意志受着考验。保理斯与工作队的副队长发生了“冲突”，这位副队长对于他的弱点毫不容情，这样也就继续锻炼了他的意志。直等在党员大会上，他才明白他在这期间所斗争的对象并不是沃伦楚夫，而是自己的弱点，才明白沃伦楚夫是在培养和加强自己的意志。

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性格是怎样形成的，意志是怎样受到锻炼和变得更坚强的。

那末，那些意志薄弱的人怎么办呢？这种人大概就只好像阿尔吐尔那样选择一条轻松省事、不吃苦头的道路，充其量，他们大概已被注定了只能过那种“风平浪静”的生活了吧！谁要是这样想，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每一个人都可以使自己养成坚强的意志。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有固定的性格的。人们的性格、意志是在与他人接触时、在劳动与学习中发展和形成的。

生活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们，在意志品质的培养上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人们自己。如果谁想要找出一些适用于每一情况、每一性格的现成的具体的方法来进行自我教育，那是很难作得到的。一切都取决于人们所处的环境以及人们个人的心理特质。最首要的就是要无情地对待自已的弱点，永远不要替自己的弱点辩护，从你下了决心的那一天起，你就要努力往前走，即使只走了最小的一步，但这毕竟是脚踏实地地前进的一步。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忘记每天都要这样向前迈进！每当你战胜了自已的时候，即使这仅是很微小的胜利，也会使你变得更坚强，同时，这也为今后的胜利创造了条件。

我们判断一个人的意志，可以根据他在作某项决定时内心所进行的斗争（心理学家把这种状态称为“动机的斗争”）。这种“动机的斗争”，有时是很漫长和复杂的：占居上风的，忽而是这一些想法，忽而又是另一些想法。意志薄弱的人的这种“动机的斗争”通常都要拖延得很长久；他们老是拿不定主意，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把已经开始了的事情作到底。他们的理想好似空中楼阁，他们把自己的长处估计过高，对环境却估计不足；可是，一接触到了生活现实，他们就手足无措、胆怯畏缩了。这种人是耍被困难吓住的，是会在困难面前屈服的。可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在复杂的环境中却会变得更坚强，更有毅力；他会冷静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和客观的可能条件，迅速而且精确地作出正确的决定，而且从来也不会半途而废。

有许多人认为，只有在发生了重大事件的时候才能培养意志。这是极大的错误。谁要是在日常生活中不够坚毅果敢，谁要是“珍惜”自已的坚韧顽强精神，而目称是将来的英雄，谁要是在小事情上都缺乏主动性和自我批评精神，那么他就不可能经受得住真正的重大考验。

（原载苏联“青年共产党人”杂志一九五六年第七期马庆荣节译，郑根永校。着重点是编者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