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走向生活的人们

魏巍

勘探队员们，年轻的朋友们:

你们在整装待发，准备走向远方。

听说几天之后，你们这些年轻的侦察兵们，在祖国五年计划第三年出现的新的支队，就要出发到前线去了。你们将要到遥远的戈壁滩，到吐鲁番。到柴达木，到酒泉和四川去了。你们将要同你们留恋的北京告别，同天安门告别，同你们的学校生活告别。

我向你们，出征的战士们，深深地祝福！你们去的地方，是比别人要远的地方，是比别人要苦的地方。你们是光荣的母亲们最远行的儿子。你们执行的是五年计划——这个使我们祖国奠定幸福基础的最伟大的战役。同志们，一切人都将向你们深深地祝福。

不客气地说，有许多人是并不愿到那样的地方去的。他们响往的地方，给自己选择的地方，是繁华的大城市，或者是风景秀媚的故乡。如果提起一些例子，也许是丢丑的事。比如有一位大学生，为了怕分到西北，赶忙声明他的“唾液不好”。据解释，假若“唾液不好”，到气候不佳的地方，是要颇受影响的。你们看，连唾液都同西北有了这样对抗性的矛盾！

可是同志们呢，你们这些年轻的侦察兵呢，却偏偏愿去西北。四川比玉门条件好些，玉门又比吐鲁番、柴达木条件好些，可是你们却偏要把吐鲁番、柴达木列为你们的第一志愿。你们的校长告诉我，吐鲁番、柴达木只要一定数量的人，而报名的却超过好几倍。同志们，这说明什么呢？我们的人民有“儿不嫌母丑”一句谚语，这就说明了你们对祖国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因此也就不感到她的荒凉可怕，相反地把自己的行动认为是值得自豪的英雄行为。你们不是从概念上懂得，是从血肉里懂得：这个国家，不是别人的，是我们自己的。是你的，我的，他的。这广大的土地上的任何一处，即使一座小山丘、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粒砂，都是我们所心爱的。正如戈壁滩上的勘探姑娘们所说的：我爱故乡的早晨，我也爱这里的早晨。是的，在广阔的祖国，每一个地方都有她最好的早晨。

当然，戈壁滩上是艰苦的。而尤其你们的工作是艰苦的。刚才，一位勘探队长已经给你们介绍过了。听过他的话，我更感到把你们比喻作“侦察兵”，比喻作“战士”，不算过份。你们就将和他们过同样的生活。在睡梦中，你们的帐篷也会被大风拔起，你们也将同风沙作战：在缺水的时候，你们也将做效志愿军吃一点牙膏；在普查中迷失了道路，你们也将在漫漫荒野当当团团转的“团长”。而且，你们的生活，也会像他们一样过得很有趣。你们也会同样地布置自己的“动物园”、把那些野兔、地鼠、猫尖鹰、四足蛇捉住，来供自己的消遣。在树林旁边，你们也会举行歌舞晚会，在小山丘上，你们也会用高歌和琴声抚爱无法的草原。而且，你们也将同样地在那些庄严的节日，想起天安门，想起毛主席，庄严地庆祝党的生日——七一。你们刚才所流露的不就是这种感情么？正是这种勇壮的感情！

刚才，一位聪明勇敢的姑娘，就在这会上写了一首诗。你听，这首诗写得多好：

我是勘探队员，

我是青年团员，

……………………

今天，我们长了翅膀，

要想飞得最高最远：

飞向柴达木，飞向吐鲁番，

但分到了酒泉、四川，

也大笑得鼻孔朝天！

你听，这声音多么豪迈！面对艰苦，就是这样坚强！凭着这样的声音。哪些鬼石油想永远躲在地下睡觉是不行的。你看，我们的青年，一种革命英雄的气概，一种战士的气质，已经在他们的身上逐渐地成长起来了。什么是革命英雄的气概？什么是战士的气质？这就是愿意做别人不愿做的工作，愿意去别人不愿去的地方、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心甘情愿涌上危险最多、负担最重、牺牲最大的战线。如果一个国家拥有着这样的青年，她就能成为最有前途、最幸福、最富庶的第一等的强国。反过来说，如果一个国家的青年，养成这么一种风气：畏惧艰苦，贪图安乐，见有光可沾，就一窝蜂似地拥上去；见要吃亏，就远远避开，甚至跳到井里也想抢个乾地方，那末，这样的“战士”组成的队伍，必然不堪一击，这样的国家，也是迟早要倒霉的。是不是这样呢，同志们！

一个到过戈壁滩的朋友说，那里有一种草，说起来，奇怪得很。你把它的根拔起来，根冲上，头冲下；挂在那里，它不但不死，反而像和你作对似地，活得更加茁壮有力。据说，勘探队员们，非常喜欢这种草，常常拔起它来。挂在

帐篷上。还给它取了个名字，管他叫“偏活不死”。同志们，我们新中国的青年，应该锻炼成一种什么式样的青年呢？我们，决不应该成为温室中的花草，而应该像这种草——“偏活不死”。温室中的花草，样子也许并不难看，可它们只是在供人玩赏时，只是在装饰这个世界的意义上才有一点点用。尽管它会夸耀地说，“嘻！你看我的‘条件多好！”但它离开了那些“条件”、也就到了它的末日。而这种“偏活不死”呢，它植根在荒漠寒苦的大野，领略过真正的风霜。即使连根拔起，也宣示着强烈的生命的威力。我们就要像这样的草。把我们烤炼得更粗壮一些，更勇悍一些，要像小狮子一般地充满精力。放到什么地方也能活，能吃，能睡，能跑。遇必要时就能拿起枪来英勇无情地作战。

为什么我们要锻炼成为这样的青年，而不能是那种娇弱的小姐、少爷呢？因为我们国家的建设工程，是异常浩大、异常沉重的。特别是，时刻也不应该忘记我们的面前还站着敌人。我们的人民，毕竟是太善良了，往往不免把敌人对我们的仇恨和阴谋估计得过低。我记得当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有许多人竞以为美帝国主义不会出兵。几天之后，美帝国主义的空军出动了，还有人以为他不一定出动陆军。事实如何呢？用善良的心地，去估计帝国主义的心地是不成的。同志们！中国革命的胜利，我们祖国的复生，敌人是把我们恨死了的，不摧毁我们，他们是决不甘心的。因此，就决不能说，没有任何突然事变的可能。而一旦突然事变袭来，如果我们的青年是这种“偏活不死”的野草，我们就会一无所惧。我们就有可能抗得住最大的风浪，最严厉的风霜。我们就有可能在他杀死我们一个的时候，使他付出五十倍到一百倍的鲜血！

我们就需要成为这样的青年！

下面，我们来谈谈怎样走向生活。

生活。走向生活，这是多么诱惑人的字眼啊。它使得我们年轻人对它充满了美丽的梦想。这种对生活的诗意的描画，让它陪伴你到八十岁罢。这是不能算作缺点的。因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生活，在我们的历史上确实是一首庄丽动人的、青春的诗篇。我们就生活在、呼吸在这诗篇之中。有些人，不正参加了三几年工作，小小年纪就摆出一副“小老头”的样子，叹息着说：“唉，一切不过如此！”这种人，多么干瘪、可怜！

可是，我们年轻人的缺点是：往往把生活看得过于单纯。

同志们！生活，并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

生活，假若拿走路作比的话，你是行走在山地，而不是行走在平原。平原，一马平川，即使有一丘、一壑，也看得清清楚楚，走起来轻松省力，但也平淡无趣。而山地却大不相同：时而有开花的山谷，时而有歌唱的溪水，但却不是没有悬崖、绝壁，不是没有恶战、风险。因此，你走起来、就必须把眼睛擦亮，把步子放稳，既要坚决，又要沉着，既要小心，而又必须大胆。

但，你们却总是想得太单纯了。

就拿你们来作比罢。你们这些日子是多么激动，觉睡不熟，饭吃不好，全身都充满了侦察兵的自豪的感情。甚至走到大街上，连陌生的行人，你们也想向他们大喊一声：“我们是要给祖国找石油去的！”你们是想让一切人都意识到你们马上从事的有意义的远征。你们就这样出发了。可到了半路，就比如到了西安吧，你们需要在某某机关留住一宿。而那个机关一位传达室的工作人员，却对你们简直是非常冷淡，你从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已经到了一批“祖国的尖兵”，而且首先就让你们这些又饥又渴的“尖兵”们在房檐下蹲上两个钟头。怎么办呢，同志们？假若说，到了玉门，又碰上了这么一个招待所。那简直是一个人们所常说的“没有招待的招待所”。那么，又怎么办呢？回去吗？回去，“尖兵”岂不是要变成“后卫”了吗？当然，我知道你们决不会回去。可是我不知道你们的热情会引起怎样的变化？

而这样的事，在你们走向的生活里，却是常常有的。

“中国青年”今年第七期，登了“让火车通过秦岭”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叙述岑嘉法同志，在地质学院毕业后，本来没有学过工程地质，但却分配他做工程地质的勘测工作。在接受任务时，有些任务的名称都听不大懂。可是他终于接受了任务，经过种种困难，反而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先进工作者”。同志们，假若你们遇见这种意外、这种困难。怎么办呢？听说，今年的大学毕业生，其中一些人还会遇到这种“小改行”的情形，那末，怎么办呢？还能不活下去么？

我听说，将要走向生活的青年们，非常害怕官僚主义。“嗳哟！我要碰上一个官僚主义者可怎么办？”可见官僚主义之臭名昭著了。然而，官僚主义分子，在我们的国家里，还并不算太少。玛雅可夫斯基说：“我要像狼一样地吃掉官僚主义！”难道我们还没有上阵就先胆怯了么？

同志们！可见生活并不是平坦的道路。

可见生活就是斗争，是同惊涛骇浪的搏战，而不是悠闲的旅行。

可见，所谓走向生活，那意思就是说，走向斗争。

一个走向生活的青年！正好比初上战场的新兵。他必然会遇到许多意外的困难，也会办出一些蠢事、傻事。比如说，敌人行来却急得拉不开枪栓，惊慌失措。不拉弦就把手榴弹扔掉，如此等等。但这并不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怎样选择新兵常有的两条道路：一条是变作逃兵一条是变作老练的战士。同志们！在生活的各种各色的困难面前，如果我们不愿变作逃兵。我们就要下决心成长为勇敢善战的战士。成长为“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的布尔什维克的接班者，成长为管理国家的能手。

懂得了生活就是斗争。就不会因一点点小的挫折而痛苦，因一点委屈而伤怀，因一点障碍而徘徊观望，因一点胜利而浮夸骄傲。就会勇往直前。一无所惧。就会懂得：“走”向生活。是要用自己的腿去“走”。是去做生活的“主人”，而不是去作生活的“宾客”。是去努力创造，而不是去吃现成饭。

所谓斗争，这就是说依靠党的领导，依靠团的组织，依靠群众力量。对敌人作战，对大自然作战，对坏人坏事作战；同时也同自己身上的坏东西作战。要决心把自己身上旧世界的残渣加以清洗。

如果我们锻炼的目标，是一个共产主义的战士，而并不是一个拿拿薪水、唯唯诺诺的雇员，那末，我们就须要有生活的勇气，或者说作战的勇气。

斗争的胜利决定于学习。向人民学习，向周围的同志学习。到工业战线去的人，还要特别注意向工人学习。现在有许多技术人员，他们在工人面前，总是梗着脖子，摆出高人一等的样子。好像他们的脖子上箍着什么铁箍似的，弯不下来。这并不说明他们的高明。而只是说明他们身上知识分子的酸味、臭味还没有去掉。

同志们，这就是我们对生活看法。

最后，我还想提醒同志们一点，也许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这就是：生活，是一场长途的赛跑。

听说几天以后，你们就要向西北出发了，同志们，这就是踏上了长跑的起点。而终点在哪里呢？终点是直到你生命的终了。这还不算长途赛跑么！这是世界上最长距离的赛跑。看，我们屋子里现在满满地坐了一百多人。但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呢？我还不敢说。我希望你们当中不要有一个懦弱的人。但谁又能担保没有？也许到某一个时候，就会有人说：不成了，我跑不动了。会不会这样呢，同志们！

同志们，生活像大海一样，对于勇敢的水手，它是美丽多采的；但也别忘了，它对于懦弱的人，随便轻侮它的人，又是严峻无情的。现在，大家全是在一条线上，静听号召。一声信号升起，几分钟后，一前一后，就会显露出错错落落的队形来了。生活里，也出现过这样的人：乍开始跑得满好满快，简直是“喷气式”，但没有好久，就变成了老牛破车。当然。另一方面的情形更常常有：那些开头被大家瞧不起的人，在到达终点时，也不一定就是“渣子”。

因此，所谓长途奔跑，意思就是说，不是跑百米，不能够一鼓作气，只打一个冲锋。应该要有韧劲，应该准备要受几百次挫折，要打几百次、几千次冲锋。爬山，把这个道理表示得特别明显：要爬上一座四五千公尺的高山，只凭一两个冲锋，无论如何是上不去的。过去我们在军事生活中，常常比赛爬山。往往最后的胜利者，当他到达高峰之巅时，他并不是不累，他和大家一样腰疼腿酸，甚至感到即使一分钟也不能坚持。但是因为他最后咬了咬牙，拼尽最后一把力，于是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而那些失败者呢！也恰恰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了，感到无论如何也支持不住了。于是在大石头上坐下了。长途赛跑的情景，往往如此。

我们生活的现象，不也常常是这样的么？

我们回想一下那些一起参加革命的人：开始，他们是在一个桌上吃饭，一条炕上睡觉，一起打闹嬉笑，称兄道弟。但经过了几个风暴，若干年后，他们之间，却有着多么可惊的差别：有的人成为党的坚强干部；有的人虽受能力限制，即使当伙夫吧，但忠心耿耿，也不失为优秀的革命战士；但另一些人，却成为可耻的逃兵、叛徒，甚至面对面的敌人；也有第三种人，虽然水涨船高，职位不断提升，但斤斤计较个人私利，鸡毛蒜皮，依然故我。

为什么同是在党的领导下工作，环境也常相当，而若干年后，他们之间的差异会如此之大？难道某些人是得天独厚么？难道党对一些人进行了更多的教育，而对另一些人却是不管不问的么？事实并不如此。党对党员，正像母亲对儿子，是没有厚薄之分的。那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分析，原因当然不止一个，但革命者的主观努力，不能不是一个带有决定性的原因。

我们平常所说的锻炼。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它首先就意味着是革命者本身克服消极因素发扬积极因素的一场艰苦的自我斗争。在这中间，党的教育是很重要的。但是党的教育只有通过革命者的主观努力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才能真正改造革命者的行为。党的教育，对于那些不老实的人，不过是过年的轻风罢了。一些人的错误，一犯再犯，原因就在于此。

“主观努力”，这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指生活的严肃性。所谓严肃，请大家不要误会是走路要迈八字步，双手必需放在背后，说话要学什么“首长”腔调。我们不需要这些东西。我所说的严萧性，是指一个革命者强烈的是非观念。在他们心里，应该给自己装订出一部宪法，应该给自己树立起一条明朗有力的生活的法条：对的，该做的就做；不对的，不应该做的就坚决不做。

同志们，请你们看看我们的生活现象吧：包括我们自己在内，许许多多错误缺点的发生，其中固然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犯错误者本人的无知；但不能否认，很大一部分却是由于明知不对，然而由于内心里某种不可遏止的私欲，又驱使我们干了。多么可怕的魔鬼呀！拿贪污分子打比，他不知道贪污不对吗，那才是怪事，假若他真不知道，也就不会偷着干了。因此，这种人必须施以最严厉的惩罚！我们自己，倒不一定有这样的事，但有没有这种性质的事呢：就是说，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还是做了；明知对的事，却没有去做。这种事情，大大小小，在生活里恐怕是不会少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必须给自己订出这样一个有力的法条！假若我们不用这种法条约束住自己，我们的缺点只有越来越多，还哪里谈得上进步！

在生活里，有一些同志进步很快！原因在哪里呢？有一个同志，给我的印象很深。他原来在地方工作，后来调到军队当记者。调来时闹了一阵情绪，我找他谈了一次话，仅仅一次，他就坚决改过，永远没有再犯。后来在战斗里，还立了大功。你说这样的人，进步怎么能不快呢？即使他的缺点再多上十倍，也终有克服干净的一天。

当然，这样做。是要花些力气的。一个人正是走下坡路容易，走上坡路难。就拿部队行军来说吧。一个体弱的战土，走的很艰难。这时候，大家都会想得到，把他的枪和背包接过来，替他背一背，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可是大家同样都走了八九十里，又饥又渴，累得够呛，如果再加上一枝枪，一个背包，那决不是轻松的事。也许有的人，在心里想一想，也就算了。但一个优秀的战士，却会在这个时候强迫自己去解除战友的负担。不消说，好的品质，只有在这种人的身上，才会比较迅速地形成。

同志们，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作为我的一点心意，作为向你们的祝福，一个朋友的祝福。

同志们，我凝视着你们，勇士们的出征。

同志们，我热望着从你们脚印走过的地方，升起石油塔的丛林。

同志们，我更企待的是你们的成长。

去吧，勇敢地走去吧！也许你们的脸会晒得更红一些，更黑一些。但是，若干年后，当拖拉机在祖国的大地上，燃着你们的石油到处奔驰的时候，人们是不会忘记你们的。人们会想起第一个五年计划第三年度出现的年轻的侦察兵。祖国的父老们，会捻着他们花白的胡须，赞欢着：“啊！我们英勇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