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的艺术
1955-08-16恩·巴席诺夫
恩·巴席诺夫
米嘉·巴依柯夫,在职业上是一名装配钳工,在家庭里是一个幸福的丈夫,他平常很少注意自己的经济情况。但是在最近一个时候,这些事情却开始越来越令他感到不安了。有一回,他把他皮夹子里的钱数了一下之后,简直大吃一惊。
“我们这样胡乱的花钱,简直是糟糕!”他忧愁地对自己的妻子加莉亚说。“看样子,这一回在发薪以前,只好用一些乾酪面包片来充饥了。这种食物对于成了家的人完全是不合适的。”
加莉亚是一个娇弱的,大眼睛、淡黄头发的女子,她低垂下她那盘结着紧紧的金黄色发辫的头。
“真的,”她低声说。“我们没有一个钱剩下来付给食堂了!反正怨我太爱花钱!”
“得啦,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年青的丈夫宽容大度地说。“不过,你还不习惯按照预算来花钱。喏,譬如说,前天,你花费了全部现款去购买两双涂漆的楼空皮鞋。为什么你要买两双呢?”
“怎么为什么?”加莉亚惊讶地朝丈夫望了一眼。“当然是要穿嘛。售货员秘密地告诉我说,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式样的皮鞋出售了……。而后来,当你不买椅子却买了两张沙发的时候,我对你可什么也没有说呀!”
在这次谈话以后过了一个星期,发薪的日子到了。恰好又碰上这么一件喜事:米嘉就在这一天满二十三岁。加莉亚从工厂下班以后立刻就闯到一家代售商店里去。过了一个钟头,她隆重地赠给丈夫一件“生日”的礼物——一件绣金的豪华的浴衣。
米嘉深深地为礼物所感动了,虽然浴衣对他是显得过分大了,而他简直是耽溺在毛茸蓬松的华丽的浴衣里。
“妙极了!”他一边对着镜子打扮,一边说道。“你不觉得我穿上了它就活像歌剧‘波里斯·戈都诺夫里面的瓦西里·舒依斯基吗?”
于是米嘉就扮演了一个姿态,据他的见解,这是一个很可说明这位狡猾的侍臣底特徵的姿态,这就是把下面的嘴唇鼓起,而把右脚远远地挪到一边之后,傲慢地掩上了衣服的前襟。
“很像!”加莉亚欣赏着丈夫,确认道。
“真有趣,那你付了多少钱来买它呢?”
加刹亚惶惑不安起来了。
“价钱是稍微高了些,”她犹豫地说。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很贵重的东西。我把我所有的钱都付出去了……”
米嘉微微叹息了一声,就坐到椅子上了。
“这就是说,在发薪以前我们又得用乾酪面包片来打发日子罗?”他揉搓着手,没精打彩地说。
“别着急,我去向我的女友借些钱来。”
米嘉被搞得心烦意乱,也只好置之不问了。要是加莉亚为他买的是一件新的滑雪衣,就算最不幸而买的是一件丝质睡衣的话,那倒也好了。
“节俭度日——这是一种很复杂的艺术,”在夜里,米嘉很愁闷地翻来覆去地思量着,“但是人家也一样在过日子呀!就像邻居叶莲娜·马克西莫夫娜家,丈夫挣的钱比我们少,还有三个孩子,但是他们却比我们吃得好。每星期还上戏院看戏。可我们呢……”
米嘉是一个青年团员,因而也就是一个过着组织生活的人,他习惯了依靠集体来寻求克服困难的途径。到第二天,他下班以后,就上工厂的工会委员会去,想与人商量一下。
工厂工会主席正忙得不可开交,在准备着行将举行的积极分子会议,他听完了米嘉的话就搔搔后脑勺子。
“那你的工薪都花到什么东西上去了?”他打着呵欠问道。“唉,你们年青人呀,真不习惯节省金钱!而因此在你们手里呀就是留不住钱。我若要处在你的地位上呀,就这样子做了:一领了薪水——立刻就把它分配好,这样才会足够支付各种用途:像会费咧,食物咧,看电影咧,买衣服咧。你明白了吗?那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事情吧。你明天打算在会议上谈谈开放社会保险的问题吗?”
米嘉委屈地告辞出来,就上青年团工厂委员会去顷比心曲。
“我正忙着一件重大的事情……我要作一次燃料和滑润油的突击检查,“团委书记雅辛不耐烦地打断了米嘉的倾诉。“这个问题你去与库罗契金商量一下吧,他负责我们这里生活部门的工作。那么在团的工作方面你没有问题吗?”
“在团的工作方面没有,”米嘉叹了一口气就走出来了。
“应当和舅舅去谈一谈,”他在一路上想,他是会计员,应该懂得生活预算的各种奥妙。”
米嘉正好碰到舅舅在家里。会计员知道外甥来拜访的目的才后,就含着教训意味地说:
“节俭地过日子——小伙子,这就是全部经验教训啦!”
他打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厚厚的黑色封面的册子。
“你看!”舅舅用指头指着册子郑重其事地说。“这就是在这三十五个会计年度以来我的全部收入和支出的一面镜子。我把花费掉的每一个戈比都记录到这里,到了年底,我就综合成一份收支对照表。我建议你也这样做。这会使你养成遵守财政上的纪律的习惯。”
“把每一个戈比都记上去吗?”米嘉不相信地问。“依我看来。这是不可能的。譬如说,我自个儿买了八十五戈比的冰淇淋。这笔账往哪儿记呢?”
“我这儿就为这个规定了一项特别栏。喏,你看:“糖食及奢侈品”。“
“但假如我失落了一个卢布或者是一个五戈比的铜币呢?”
“就是对这个也有一栏:“无谓谓损失及天灾”。就这样了,小伙子,在任何生活情况下,从没有一个戈比逃得出我的账簿。”
米嘉怀着敬意往册子看了一眼。谁知道他呢,可能舅舅的建议是合理的吧?但是在这种吝啬的簿记中弥漫着一种何等可怕的无聊气味呀!
“不,舅舅,”米嘉说。“我不是一钱如命的泼留希金(注)。”
到了家,加莉亚满脸光彩地来迎接他。
“你看看,今天我买了一个多美妙的花瓶咧。”
”但是我们连一把茶壶都还没有呢,”米嘉结结巴巴地刚说起来,但是立刻就不作声了,美好的花瓶使他感到惊讶。“这才真正是一样好东西呀!比那件浴衣可强多了。”
“当然啦,花瓶的价钱是高了一些,”加莉亚说。“我们可以在别的什么上面节省一些。你晓得什么?从明天起我就要亲自来作饭,这会使我们节俭得多了。”
于是米嘉带着腾条提包上附近的食品商店去了。因为这是创举,他毫不吝惜金钱,买足了各式各样的食物。
加莉亚草草地煮了头一道甜菜汤,她第二道准备了青菜煮肉,第三道是蜜饯果子。
当甜菜汤煮好的时候,米嘉已经饿够了,他尝了尝菜汤,就困窘地问道:
“甜菜汤放过盐了吗?”
“我不记得了,”加莉亚吃惊地回答。“怎么啦?我好像在什么时候放过盐。大概是放到青菜煮肉里了?”
他们尝了尝青菜煮肉。它原来没放过盐,但却被撒上了这么多的胡椒末,所以米嘉竟觉得他彷佛是把烧红了的煤炭掘进嘴里去了。
“你究竟把盐放到什么东西里去了?”年青的丈夫怀疑地瞅着盛蜜饯果子的锅子问道。后来他尝了尝蜜饯果子,就皱起眉头来。悲伤的加莉亚想要放声大哭了。丈夫尽其所能地安慰着她:
“凡事初次总难免失败。甜菜汤还可以补救。而青菜煮肉和蜜饯果子就只好扔掉了。”
“但现在我们又吃什么呢?”加莉亚擦着眼泪问道。
“只好就是一点甜菜汤了。”
在早上,从青年团工厂委员会来了一位姑娘,她跑到巴依柯夫工作的那个地段里来,请他在午饭休息时到团委会去一趟。
“显然,他们是想要谈谈我和加莉亚生活得怎样,正所谓深入日常生活,他们要想出主意来帮助我们了,”巴依柯夫想了一想。“但就算是这样末,说起来厂里需要这种谈话的人也不单单是我们呢。”
在团委会里,除了书记雅辛以外,还有几位委员。雅辛请米嘉坐下来以后,就翻翻放在他面前的报告表,以后就把身子往后仰到椅靠上,谴责地注视着装配钳工。
“是怎么一回事,巴依柯夫?今天我忽然知道你有两个月没有缴纳团费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米嘉脸红了起来,在座位上如坐针毡似地不自在,而后认了错。过去,他在这方面总是很按时的。但是在最近一个时期,因为经济上的困难……。
“但是,对不起,你哪儿来的经济上的困难呢?”雅辛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一共两口子。两人收入都很好。你们到底把钱花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米嘉坦白地承认说。“我昨天原是上您这儿商量来了。”
书记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昨天?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还建议为年青的主妇们作一个有关生活方面的报告……。”雅辛在一瞬间沉思了一下,又急急补充着:“但是这样我们的工作计划就会负担过重了……。而团费应该要缴纳!……”
“我保证在最近把欠款付清,”巴依柯夫说。
“晤,那就好极了!”书记满意地叫了一声。“我们信任你。你可以走了。”
当巴依柯夫走出了团委会的时候,书记忘记了正在开着会和进行着记录,就若有所思地对委员们说道:
“大体上说来,当然罗,这是一个问题……就像我也是在不久以前结的婚……可是钱呀……那个……是不够呀!”
“但是,对不起,你哪儿来的经济上的困难呢?”同志们问他。“你们一共两口子。收入也不错。”
“我不知道,”书记叹了一口气。唉,最好是和什么人去商量一下!”但是他立刻就住了嘴,沉思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接着他用一本正经的声调继续说:“一般说来,这些话是用不着写入会议记录的……扯得也够远了。我们继续开会吧!”(注)果戈理名著《死魂灵》中描写的出奇吝啬的地主。
(原载苏联言青年一代“杂志一九五四年第一期郑根永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