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衣服的问题谈起

韦君宜

不少地方的青年团组织在反对资产阶级思想和宣传共产主义思想的中间，发现了一种情形，这种情形实际上是向我们提出了下面的问题：究竟什么是资产阶级思想？什么是共产主义思想？

所发现的情形是：有些团员和基层团组织给资产阶级思想所划的范围是很大很大的。譬如：一个女青年喜欢穿花布衣服，是“资产阶级思想”，把衬衣的领子翻到制服外边是“资产阶级思想”；喜欢集邮票的、住房里喜欢挂张画的、到野外时喜欢摘点野花的，还有年龄较长有妻子儿女，星期六要回家，不能和大家集体玩的；还有谈到自己将来志愿的学科的……也统统都被我们有些青年同志归到有“资产阶级思想”的范围里面。有的青年同志为了避免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就规定了一个每周和爱人会面时的政治问题讨论计划，以便一见面就按计划讨论政治，免得和她谈爱情。按照这些同志的想法，好像爱自然、爱美术品、喜欢整洁、生活趣味方面多一些，以至有感情、有志愿都只能是属于资产阶级的。那么，给工人阶级、给共产主义剩下来的还有什么呢？就只剩下与一切事物相脱离与全部生活内容相脱离的“政治”，也就是说，只剩下几条干巴巴的政治口号了。有的青年同志真的努力照这样去做，不敢有志愿、感情、和爱好。一个大学生写给他做机关工作的母亲的信，口吻好像两国办外交拍的新年贺电一样，如果抹去了称呼，谁也不知道这是写给他母亲的。这些同志以为，这样才是工人阶级思想或共产主义思想。

这种说法本来是十分牵强、生硬的，自然很难为大家真正心服。有许多同志起来驳斥这种说法的不合理。但是与这同时，又产生了相反的一种说法，认为：人既然不能没有感情和爱好，既然不能完全干巴巴地生活，那么，“人总都是人”，在这些方面，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本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考究吃穿、奇装异服、动不动通宵舞会、恋爱关系混乱……这无非都是为了生活的美丽和丰富。那种旧时代的知识分子所熟悉的模糊的、疯狂的、病态的感情，那种个人的感伤，也都可以保存下来；甚至工农兵也应当是那种样子，那才算他们有深刻的感情。这些无非都是为了反对公式化、反对简单化、使生活“有血有肉”、温暖。

这两种想法完全相反。但是它们却有一个共同之点。那就是：都认为在生活中如果有美好的、丰富的、富有感情和幻想的方面，那就都是只能属于资产阶级的，都是只能照着资产阶级的样子的。除了没落的资产阶级所有的那种美、那种感情之外，世界上没有别样的美、别样的感情了。

我们以为，这个出发点不对。因此以上两种想法都不对。

首先要把这个根本之点扭过来。

认为工人阶级应当没有文化，只有资产阶级绕有文化，这种想法并不是从今天才有。世界上的资产阶级早就是这么想，他们是把我们看成一事野蛮粗暴的强盗的。工人阶级在革命的早期，也有过一些思想幼稚的同志有这样想法，他们以为革命的工人应当不学文化，要提高文化程度就不是“真正的人”，而是第二等人。斯大林对这种糊涂想法曾给以严厉的驳斥，说：有这种思想的同志会滚落到颂扬落后性，颂扬愚昧无知，颂扬黑暗，颂扬反动观点的地步。㈠

过去工人农民不识字，文化水平低，难道是工人农民自己愿意这样吗？当然不是。那是反动统治阶级用各种办法限制我们，不许我们识字、学习。到现在，认为工人农民不必识字不必学习的人是少了。但是仍然有类似的思想，上边所举的问题实在还是属于同一性质的。关于工人阶级究竟应不应当爱美，除了资产阶级那样的感情工人阶级究竟还有没有另外的感情等等问题，从提问人的思想实质上来分析，实在还是怀疑工人阶级是否应该是野蛮粗暴的一群，怀疑工人阶级的文化是否有生动内容，因而实在也还是工人阶级应不应当有文化的问题。

工人阶级是有感情、有志愿、有爱好、有美感……的。工人阶级的思想——共产主义思想是世界上最深刻最伟大的思想。我们的文化是世界上最美好最丰富的文化。世界上曾经有过的真正美好的东西都应当包括在我们的文化里面。正因为这样，所以这个思想才叫做人类的最高理想。如果只是些枯干得像败鼓之皮一样的东西，使任何人听了都毫不感兴趣，那要这样的理想做什么用？斯大林列举共产主义社会制度的特点，其中有两点就是：“那里，科学与艺术将获得充分便利的发展条件，足以达到全盛的繁荣；那里，每个人既不必为糊口而操心，既不必奉承“世界上的强人”，就会成为真正自由的人。”㈡共产主义社会制度下的人们将摆脱所有的羁绊，成为有最高的文化程度，能最高境地发挥个

性，完成志愿，人的感情将最丰富，人们将成为过着最美好的生活的人。我们的国家过去是一个生产落后的国家，凭着艰苦奋斗才得到了今天的胜利，到现在我们的工业也还是不多。如果我们穿得太好、吃得太好，享受得超过了人民一般的生活水平，如果我们在过渡时期许多工作没有完全按计划进行的时候太过分强调自己的志愿爱好，那就不合乎人民的利益（正因为这样，上面所提到的第一种说法之所以产生，我们是可以理解的。这些青年同志这样提法也应该说是出于一种爱护革命利益的动机）。但是，我们决不是反对生活的美好和丰富的。

难道说只有资产阶级是爱自然、爱美、有生活趣味的，我们倒是没有的吗？现代正在没落期的资产阶级，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健康的美感。看看他们流行的图画里所表现的自然，那些红一块绿一块，这边一只眼睛、那边一个山峰，离奇古怪的什么派什么派的东西，谁能从那一团混乱里面看到新鲜美丽的、生气勃勃的、为我们生活所凭依的自然？我们可不是这样。试看青年同志们最熟悉的英雄人物马特洛索夫吧！你细读一读马特洛索夫将牺牲以前，在战场上看见杨树冒出了绿苞那一段。还有，他死后，人们从他浸透了血的胸前发现新绿的杨树枝那一段。你会不为这个苏联工人阶级的儿子这样纯真的对祖国大地，对自然的爱而感动吗？

这样的例子还多呢。资产阶级电影里的流行舞蹈，你以前该见过，那多难看啊！简直是对于人尤其是对于妇女的侮辱。把人的形体扭成那种可耻的样子。那些卖淫的商标式的装束，那种矫揉造作的卖弄的姿态，你说美吗？那不是美，那只是像老鼠笼里吊着的招引老鼠的干肉而已。这和我们五一节进行队伍里盛开着的人的鲜花，那种美，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我们爱的是健康纯朴的、鲜明美丽的，是庄严的、优雅的、雄壮的、精巧的……一切能引起我们向上的感情，能使我们的胸怀气魄变得更宽阔更充实的事物。我们不爱的是那资产阶级畸形病态的“美丽”垃圾。这，只要不是一个受资产阶级思想毒素很深的人，是不难分辨的。（关于艺术品的美，说来比较复杂，不是青年同志们普遍提出的问题，也不是在这短文里能讲清的。这里就不讲了。）

没落中的资产阶级也讲爱，讲感情。但那些不是淫秽、颓废，就是神秘、疯狂。从资产阶级的流行黄色小说里就很难找到一个感情上正常健康的人物。有的青年说：资产阶级的恋爱不也是爱吗？我们如果也要爱，那么和他们有什么可区别的？但是你看看现在这些资产阶级人物在怎样“爱”呢？那种“爱”是用金钱势力买的，是一种和嫖妓差不多的事。资产阶级自己也并不讳言这个。他们从“爱”里所得到的不是愉快，不是信赖和希望，却是一种临死时绝望的互相麻醉、互相猜忌、互相伤害，更重要的是互相侮辱。许多游手好闲吃饱了没事做的资产阶级男女，除了这样来消磨时光之外，就没有办法打发他们的生命了。没落的资产阶级黄色小说从来都是把挖掘他们所谓的“人”性格中间最丑恶的东西当作特长的。他们把互相侮辱对方人格当做乐事，这正是资产阶级的道德。那种乐事好像在火山边上跳舞，疯狂地享乐一通之后就死掉。而我们的爱情难道是这样的吗？仍然拿青年同志们最熟悉的苏联小说作例子：不论是“远离莫斯科的地方”里的严峻而慈爱的巴特曼诺夫，生气勃勃的阿列克塞，“真正的人”里百折不挠的密烈席叶夫，“幸福”里老练刚强的伏罗巴耶夫……这些钢铁一样的人，都有着爱。他们都抱着为共产主义事业面献身的决心，有高尚的共产主义道德品质，有对于事业对于同志的热爱。同时，也有对他们的亲人妻子的爱，而这爱，也正是他们的道德品质的一部分。你看到小说里描写到这些人物的诚恳、深厚、温柔、互相信赖的爱情时，你一定会感到由此更加深刻地更加全面地了解了这些人物真正高尚的品质。会感到这些钢铁的人有着多么温柔和爱的心，这样的人才真正有权享受幸福，并且能为人们创造幸福，没有高尚品质的人是不能有这样动人的爱情的。这和资产阶级那种淫乱的引诱、疯狂的占有，有什么共同的地方呢？

至于说个性，说志愿，那更是这样。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我们的才能绕会得到最充分的发挥，我们的个性绕会受到合理的尊重。资产阶级在他们刚兴起的时候是讲个性解放的，可是到了现在，资产阶级所讲的民主、自由、个性，实际上已经完全成了骗人的空话。广大劳动人民的个性在他们统治下只有受到他们的压抑。在美国，一个没有钱的人能讲什么发展个性、什么志愿吗？如果我们的记性不太坏，总还记得在美蒋统治的时候，广大青年可有什么个性、志愿可说？官僚资本家的子弟功课门门不及格也可以拿钱出国留学，愿意怎样“发展”就怎样“发展”，劳动人民无论有什么才能也发展不成。那时候没有权势关系的，那怕就是大学毕业学生，也在街头擦皮鞋、卖香烟的事情，难道我们听得还少吗？他们那里能选择到北京还是到边疆，到大厂还是到小厂等等？至于我们，我们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可以看看向共产主义迈进的苏联——那是我们新中国的远景。国家像爱护新生的苗一样爱护人才，有才能的人从不会被埋没。我们都该知道那些有文学天才的煤矿工长变成的作家，那些集体农庄挤奶妇变成的农业科学，建筑工人变成的工程师。我们的国家今天有计划的建设还开始不久，还不能立刻做到苏联那样，但是今天我们的志愿和个性得到发挥的情形也远不是旧中国可比。这里，我们每年都看见中学大学毕业的学生从祖国需要和目己才能来决定目己所要从事的事业了。这不是事实吗？李希凡、蓝翎这样的青年，真正有才能的，不是脱颖而出的吗？认为我们的人都没有个性、没有志愿、只有资产阶级才有个性有志愿，我们只像简单的棋子一样随便那一块都一样，这是完全不对的。我们是目觉的革命者，我们的第一志愿就是要革命事业胜利，在道个志愿下面，努力使自己能更好地更多地在整个事业中

发挥作用。祖国难道不正需要我们这样吗？同志们所说的国家的需要与自己的个性、志愿的矛盾，实际上有一些是由于目前我们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形，分工还不能达到十分细密（例如学机器制造的学生做机器修理），有一些是由于自己提出的志愿并没有一个切实的根据，本来是空想（例如文字还不很通顺的青年提出他爱好文艺，要求组织上一定要解除他的工作让他去写小说），有一些是由于对服从国家需要的错误理解（例如因为要搞工业建设，有的中学毕业生以为只有全学工才是服从国家需要，别的科目报考人少了，结果只好分配一些人去学），自然也有一些是由于分配的不当；但是，决不是由于我们的理想和我们的制度是根本与人们的个性相对立的。

我们的目标，是向共产主义前进，向世界上最科学、最美好、最生动的理想前进。这个理想决不是枯干无味冷冰冰的，只有束缚人的用处的条文、规则。又决不是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思想，以及腐化奢侈的生活方式。我们要建立那样一个理想的世界，那里面没有阶级剥削和压迫，人能度着合理的幸福生活。那生活应当是美好的、丰富的，人的感情将是健康而饱满，人的才能得着充分的发展。在那种生活里边，要使人越来越聪明起来，健壮起来，乐观起来，越来越好地用自己的劳动来改造世界。目前我们还没有达到它，但我们是为这个目标奋斗的。我们要看清这个目标，再在这个目标之下，来看目前我国的具体条件。考虑在目前的具体条件下，我们能达到什么，不能达到什么；什么是合理的，合乎我国人民生活水平的，什么是不合理的。这些是只要我们自己仔细研究一下实际情况就一定可以弄得清楚的。（我不相信谁在仔细地研究过当前实际情况后，竟还真的不能分辨究竟怎样是合理地美化自己的生活，怎样是奢侈。其所以会把穿花衬衣当作资产阶级思想，不过是因为怀有上述的“工人阶级不能爱美”的成见的缘故。）这样来想一想，像那些穿花衬衣、爱摘野花、爱挂画……是否资产阶级思想之类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那些显然都不是。同时，像那种混乱的男女关系、奏着黄色音乐的舞会、以及疯狂病态的感伤情绪等等应当属于资产阶级思想影响范围，也是明白的。因为那些不是使人聪明、健壮、乐观、和发挥劳动创造的能力，而是使人越来越懒惰、消沉和衰弱下去，使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降低，越来越丑恶，慢慢失去理想，变成市侩。这就用不着再加解释了。

㈠“列宁主义问题”，莫斯科中文版，第七九六页。

㈡“列宁文选”，莫斯科中文版，两卷集，第一卷，第五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