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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友情

1954-08-23黄乃

中国青年 1954年24期
关键词:盲女盲童盲人

编者按:共产党员黄乃同志,在双目失明后,表现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创造了“新盲字方案”,在一九五二年被评为中共中央直属机关甲等模范工作者。(他的模范事迹,详见本刊一九五三年第五期“盲人·共产党员·模范工作者”一文)下面发表的他的旅苏回忆,是抒写他在苏联治疗时的感受和参观莫斯科盲童学校的印象。

克拉斯诺夫老教授在检查了我的眼底以后,开始做着会诊的结论。他那音乐性的语调,比平时更加亲切而温和,并且还十二分的委婉,好像对坐在他前面的年青的中国人抱着无限歉意似的。房间里许多大夫和护士,都屏息着没出声,只有老教授一个人在说话。还没有等到翻译,我已经从周围严肃的气氛中,预感到这就是对我的眼睛的最后的判决。显然,教授是用分散作结论的方式,来减轻他的科学的判断给病人可能带来的刺激。

在结束了两点关于病情的最后诊断说明之后,他停顿了一会上继续说道:

“你没有再留在苏联的必要了,我们能够作到的都已经尽量作了。你需要考虑你今后的职业,应该改换一个适合你现在的情况的职业。比如说,苏联有很多眼睛不好的人,他们是出色的音乐家、作曲家,还有法律家、历史学家、作家等等。我们希望,你能够找到方法,继续工作下去。”

他双手紧握住我的手,把他那话语不能表达的感情,用这温暖的手掌传达给了我。好像是同情,是安慰,不,这是信任,是鼓励!

提到转业,这使我有些迷惘。忽然,我主观地觉察到全房间的人都在注视着我的表情。我知道他们有“保尔”,有“真正的人”。这些伟大的形象,立刻映现在我的脑际。我马上镇定了一下自己,安静地提出了有关病情的询问、表示了对他们的感谢,最后,我深情地向老教授握别。他送我到房门口,从告别的声音中。我听出了他对我的放心。

我知道,在社会主义的苏联,盲人和亮眼人一样有工作、学习的便利条件。我考虑了几天,决心请求留在莫斯科学习,准备以五年到七年的时间,先到盲童学校学会俄文以后,再去上大学。

组织上替我从各方面作了考虑,没有同意我上莫斯科盲童学校的要求。但是我想上盲童学校的消息却传到了这个学校,他们欢迎我去参观。在离开莫斯科的前一天,负责招待的波波夫同志,那个强壮、快活、会说中国话的小伙子,兴致勃勃地把我和另一个病友领到盲童学校去。

汽车经过普式金广场,从大街转向小胡同,来到了学校门前。据说,著名的盲诗人爱罗先珂曾在这里毕业。

进门后,下了几级阶梯,一位年老的看门人向我问好。帮我脱下了大衣。我们走上楼,拐弯抹角地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是一位亮眼的中年妇女,她热情地接待我们。告诉我们学校里有一百多学生,每天早晚,孩子们由家长送来又接回去;只有二十来个卫国战争时期的孤儿和远处的孩子,才住在校内,由保姆照看他们。这些孩子们所学的课程,和苏联普通中学的学生所学的完全一样,毕业以后可以升入亮眼人的高等学校。许多中学教师和大学教授都来给盲童们作义务讲授,有二百多人为这些盲童服务。

很可惜,那天是星期天,听不到盲童们的活动。而且那时我对于盲人教育又全然无知,提不出什么问题来请教他们,只要求‘看看盲字。

波波夫同志告诉我,一位两次得到红旗奖章的盲女教师,听到我要来盲童学校学习的消息后,自告奋勇地要教我的俄文。

我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房门开了,那位盲女教师来了。和我一同去参观的病友低声告诉我:她穿得很朴素,肩上披着又长又宽的围巾;她举动是那样自然,好像看得见似的,毫无拘束地走到生人跟前。校长替我们作了介绍,她根据声音判断了我的位置,靠拢我和我握了手。她好像准备了许多话要说,但由圩心情的兴奋,语气断断续续。她说,她刚失明的时候,也是很害怕,什么事情自己都不敢做,可是不久以后就习惯了,可以自己行走,料理

家务。她巳经在盲校教了十几年的俄文,每月有一千六百卢布的收入,组织了家庭,并且有了两个孩子,生活得很幸福。

她要试验一下我的感觉,走开去拿了些东西来,用腿部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膝盖。就和我并肩坐了下来。马上,她就格登格登地用俄文盲字写出了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把我右手的食指放在这奇怪的小凸点上。我完全被这些陌生而新鲜的小东西吸引住了。聚精会神地去辨别这些小凸点给我的感觉。她用左手的食指尖按住一个字母,然后再把我右手的食指轻轻地从她的指甲上滑下右方,一次又一次,叫我回答这个字母的形状和凸点的数目。

啊!这是一个点。这就是A,这是两个点;这就是б;这是三个点组成的直角,这就是X;这是四个点组成的正方形,这就是г……。测验了一会,我只说错了三次,同时还记住了三个字母。她很满意,她说我的感受不错,满怀信心地告诉我:“我要个别地教你,半年你可以学会盲字,会读,会写;两年你可以学会俄文。”

她以为我能够作她的学生,不知道我明天就要离开莫斯科了,好像她还想继续谈她的教学计划。校长告诉她我不能去学习了,她显得有些失望,但马上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中国有许多盲人,你应该用你全部的智慧,为他们的幸福而努力。”

肩并肩的是两个盲人,一个是富有经验的苏联模范教师,一个是刚刚失明的中国共产党员。她是这样关怀着中国盲人的幸福。她对于中国盲人的情况也不了解,但她知道一在人口众多的我国,盲人是不曾少的。在经济上还落后的我国,盲人的生活是不会十分好的。他们经过了三十年的艰苦奋斗,盲人才得到今天这样的幸福。从她亲身体验中,看到了我国盲人事业的艰难、是多么需要人去为它工作啊!今天我才完全懂得她这两句话的全部意义。

校长领我们到各处去参观。每班有每班的教室,另外还有专科教室。每个教室里面都装着有线广播器,孩子们在休息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听到音乐。在专科教室内。有各种各样的模型。我们走进地理教室,在墙上嵌着巨幅立体地图。盲女教师把我带近地图,伸开我的两臂,从欧洲摸到了亚洲。她又把我的右手放在一个大五角星上,中间有盲字,这就是莫斯科;移动了一步,她把我的右手按放在北京。随后又叫我摸了凸起用山脉和凹下去的河流。

我们走进体育馆,运动器械很完备。从回声判断,我是立在一个广亭的中央。体育教师向我说明孩子们的体育活动,当我听到孩子们也能打球的时候。我感到惊奇。体育教师叫我等一会。我听见他跑开去了。一阵钥匙声响,打开了门,他拍着球跑回来,把球放在我的手里。原来,这球是用软橡皮作的球壳,里面装了好些轻的碎东西,当球转动的时候,就沙沙作响。他巳经把孩子们训练得能根据响声来接球。

离开了这个有趣的地方,我们走到了音乐室。校长告诉我他们有许多小提琴、手风琴、钢琴、喇叭和笛子……,全套管弦乐的设备。一位十七岁的男同学正在练习钢琴。生人的来临!打断了他动人的弹奏。我用俄语向他问好。并请他继续弹下去。他就演奏了一首柴柯夫斯基的曲子,是很熟悉的曲子,在广播中我已听过。他弹得很纯熟,他已经学了五年钢琴。我谢谢了他的弹奏。和我一起来的那位病友告诉我,他眼睁睁得很大,很漂亮,看不出是盲目的人。他腿上放着一本盲字琴谱,迅速摸了几行之后,又练习起来。

最后,我们到了图书馆。有几个孩子在悄悄地“看”书,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校长告诉他们,远方的客人来了。她叫了一个三年级的女孩,念一段书。孩子虽然有些胆怯和紧张,但仍然流利地念了一段。我们又走到一个六岁的男孩子跟前。校长说,他才学了两个月的盲字,他就能“看”故事书了。因为他身材过小,书又很大,他是立着的。他大声念给我们听。据说,他的动作是迅速而准确的,一翻书页。双手就立刻摸到第一个字母上了。我在图书馆的桌椅行中走动时,还要碰腿碰脚,但孩子们都是自如地跑动着。

他们告诉我。莫斯科有一所专门出售盲书的书店,任何著作,只要在普通书店可以买到的,都可以到这个盲文书店去订购。

印象一次比一次深刻,这令人惊奇的一切,在我的心中展开了通往另一世界的丰富生活的道路。

我们回到了校长办公室。我要求给我一套俄文和英文的盲文字母,校长请人到图书馆拿去了。盲女教师在这个时候又热心地教我怎样写读盲字。过了一会儿、一位亮眼的女教师,操着一口纯粹的英语,给我一张打在金属片上、永久性的英文盲字字母表。也是学校里的英语教师。曾经到过英国。她说:“如果你有英语基础,学起英文盲字来,比学俄文盲字容易多了。”

这是专为初学者用的字母表,“点字”很大,我完全摸得清楚。她们不知道中文有没有盲字,而且几乎以为用盲字符号来代替汉字是不可能的。我仅仅在小时候听说过盲人可以用“点字”写信,但也不知道中文盲字是怎样安排的。

我用半通的英语肯定地向他们说:“我将要想出一套适合中文的盲字体系来。”

临别的时候,盲女教师再度叮咛我要为中国盲人的幸福而努力。

在归国的旅途中。我便开始了小学一年级的功课。打开了俄文盲字字母表和识字课本。细心地摸读起来。

事情巳经隔了三年,但好像还是昨天一样。每当我在工作中遇到困难而厌倦的时候,这永远新鲜的记忆,就把我安定了下来。我在盲文打字机上用新盲字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把苏联朋友对于我国盲人的关怀,用新盲字永远传达给了每一个中盲人,每一个亮眼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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