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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青年团员——徐腊梅

1953-08-17田流

中国青年 1953年1期
关键词:土块腊梅江河

田流

一入九月,窑上沟村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员们分外忙碌起来了。大麻子熟啦,要摘;马铃薯熟啦,要刨;各种各样的庄稼,一个紧跟一个地逼着你去收获;再加上播种小麦,怎能不忙呢?

早晨,天刚破晓,大星星还在蓝汪汪的天空闪光。村里就沸腾起来了。随着东呼西应,男喊女笑的声音,传来了搬动农具的叮当声和耕牛的吼叫,一天的愉快劳动又开始啦,有的耕作组向麦田里担运粪土,有的耕作组去耕翻麦地,大部分女社员去摘大麻子、刨马铃薯,那些有孩子不能下地的妇女们聚拢在一起作麦种消毒工作。当红日东升,在羊圈守夜的社员,揉着疲倦的布满红丝的眼睛,回来休息的时候,村子里早又寂寞无声,像夜一般的安静了。

窑上沟村是山西省武乡县的一个山村。村上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在华北区说,要算是历史最长,规模最大的了。它是前年成立的,因为办的好,到去年已由原来的二十户,发展到一百七十三户,全村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参加了。

早饭后我跟着副社长王来秀同志到地里去参观播种小麦。我们下了一道很陡的坡,在一条又狭又深的沟里走着——一抬头好像那陡峭的山坡就会碰到眼睛一样的又狭又深的山沟里走着。头顶上只有弯曲得像蛇一样的一条天空,而后又是爬坡。我在爬那最后的几乎是直立的一段坡时,竟差点滑跌下来。

真是令人兴奋,当我们爬到坡顶,举目四望时,出现在眼前的是多么热烈的劳动场面!不仅有年轻的小伙子,也有五六十岁的老汉;不仅有男人,许多妇女也和男子一模一样地在田间忙绿地劳动者。有的在前面驱牛耕地;有的在后面撒种子;有的舞动着镐头。敲碎那一个个的土块——无论谁,都劳动得那样的聚精会神,和那样的兴高采烈。

一个身穿蓝布衣褂、头戴宽边草帽的年轻姑娘,正在用巨大的镐头敲打土块。她像所有的妇女一样地专注在自己的劳动上,但又一个不漏地关照着她身边的妇女。她一会欢乐地告诉这个“把钟头举高点,那样打土打得碎”,又亲切地告诉那个耕地的妇女,应该怎样耕地。关照别人,一点也不防碍她自己打土块的工作。她比谁揽的面都宽,可是做的比谁都快。她打过的土地,像地毡一样地松软平整,连核桃大的土块全不容易找到。我们站的地方,离她只二三十步远,可是刚听到镐头打土块的声音,便看见她的镐头,高高地举在半空中了。她不是个吹毛求疵专找别人缺点的人,如果被矫正缺点的人一时作不来,她便实际去帮助,我看到她亲自去帮人扶犁耕地;也看到她为了教那个细长身材的姑娘,又去撒了一阵种子。但不论耕地、播种或打土块,她作起来都很带劲,她那熟练准确的动作和高度效率,好像她从来就是作那种劳动似的。

当我知道她就是徐腊梅时,简直惊讶起来了。在省城、在县里,许多同志告诉我,她是全省有名的军属模范、劳动模范,她的家庭又是模范家庭以及其他许多关于她的模范事迹。那时我就想,徐腊梅一定是个精明干练、身强力壮的中年妇女——比方说年纪在三十岁吧。谁知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面带稚气的年轻姑娘。当我问她最近期间的劳动成绩时,她竟连脸孔都红晕起来了,拘谨得像个见了生人的孩子,两手不停地抚弄着衣角,低头凝视着脚前面的土地,用几乎低得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地说:“也没作个甚。”以后她还说了句什么,但听不到了。我想:也许她把自己的成就看得这样平凡,才成为真正的劳动摸范、军属摸范的吧。

腊梅是个穷苦农民家的孩子。她的幼年是在一连串的苦难中熬煎过来的。但苦难中的最大苦难,还是母亲和哥哥的死。那年她十四岁,日本帝国主义者在一次对和平劳动农民的大屠杀中,几乎同时杀死了她的母亲和哥哥。如此深重的灾难落在幼小的腊梅头上。那创痛是难以形容的。家无隔宿之粮、连自己生活也无法维持的父亲,再也照看不了小腊梅,娘死后第三天,就硬着心肠把她给了一个二十九岁的大汉子作童养媳。这在当时一个十四岁的单纯的孩子看来,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因为没了母亲,而杀害母亲的人就成了她誓不两立的仇人了。替母亲报仇,让每个人都有母亲,就成了她朝思暮想的念头。那个二十九岁的“丈夫”,虽然人很老实,劳动也好,对她也很体贴。但每次腊梅要他替母亲报仇时,他总是把两手一摊,摇着头说:“我怎么能呢?”日子越长,腊梅越看不起这个“堂堂的男子汉”,越不愿和他在一起。谁知,当她十五岁的时候,那汉子竟要同她成亲了。小腊梅怕得了不得,结婚的前一天夜里,偷偷跑回爹家来。幸喜遇见区人民政府的干部来村检查工作,在人民政府的卫护下,才解除了婚约。

腊梅解除婚约的那年是一九四四年。由于八路军英勇抗战,解放了许多城镇,已经把敌人赶到铁路线上或困在据点里,正准备大反攻。边区人民在共产党和民主政府领导下,经过减租减息,实行合理负担,生活也慢慢地好起来。腊梅的父亲这时也能供她上小学读书了。腊梅长的漂亮,心也灵巧,功课总是考第一,村里年轻人谁不爱她?都

说:将来娶腊梅作老婆就有福了。那时,边区人民正在党和政府领导下闹大生产运动。小学生们也成了运动中一支光荣的劳动军。每天早晨,腊梅便领着学校里的儿童们,去“捉懒汉”,催促人们早些下地。天天早晨,腊海总是看到那个名叫江河的年轻人,和她不前不后地同时走出家门,去敲打晨钟,集合互助组下地生产。江河是村里最好的一个互助组的组长,为人和气劳动好,见到腊梅总是笑,腊梅心里也欢喜。一天大清早,两个人又碰见了,江河就向阳梅说:“你嫁了我吧!”

“你能打日本鬼子吗?”腊梅天真地问。

江河没有想到她会忽然问这样的话,一时慌了手脚,唯唯地不知说什么好。

“不能?”腊梅再逼问江河:“那我就不嫁给你。”

江河碰了钉子,心里很难过,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腊梅比江河更难过,心里想:怎么他也不能去打日本鬼子给母亲报仇呢?

第二年——一九四五年,反攻开始了。党号召人民参军反攻日本鬼子。江河是共产党员,肯先响应党的号召,带领六个青年当场报名参军。

参军动员大会刚结束,江河戴着鲜艳的光荣花,欢欢喜喜地往家走,半路上遇见了小腊梅——她正在焦急地等着他。江河就向她说:

“腊梅!怎么样?”

“我愿意……”

就在江河动身入伍的前一天,两人举行了婚礼。(注)。临别时腊梅对江河说:“记住给娘和老乡们报仇,狠狠地打它们。家里的事我全担起来。”

腊梅是个说得出作得到的人,早晨送走了江河,上午就下地生产了。别看年轻力气小,干起活来总是处处走在前头;在互助组里劳动总是她模范,不论给谁家做活,都像做自家活一样的实心实意。夏天上追肥时,好些妇女怕脏嫌臭,有的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腊梅不怕,她脱掉鞋子、退下袜,把裤腿一挽就下到地里去了。一勺一勺地把那刚从茅厕里掏出来的粪汁,浇在庄稼根边。妇女们见腊梅这样,才跟着作起来。起初,好些活计腊梅不会作,但她勇于学习,如今不论耕种锄耧,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粗细活不挡手。她是个强性子人,从没说过困难。她公公是个矿工,终年在煤矿上不回来;伯父是个疯子;弟弟是个瞎子;婆婆身体弱,成年三病两痛。整个家庭生活和生产的重担,都落在腊梅一个人身上。有时在地里劳动半天,回家还得担柴、担水、推磨、烧饭。可是腊梅没说过一句怨言。家庭中生活的担子这样重,并不妨碍她参加社会活动,对村里的各种工作特别热心。因为她办事认真负责,公平耿直,大家选她当互助组长。一九四九年全村人又选她当治安员。一年之内,她把村子变得夜不闭户,牛群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吃草,没人看着也丢不了。因此,一九五0年被批准为光荣的青年团员。去年春天,忽然江河来了信,说他已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路过石家庄,不久就要到朝鲜去,叫腊梅去看看他。当天腊梅就动身了。离别七年,一旦见面,那种情意是可以想像的。腊梅给江河说家里的情形,江河就给她说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情形。后来,江河从挂包里拿出来五六个黄澄澄的奖牌和纪念章:解放华北。淮海战役、渡江纪念、解放中南、解放西南……整个的中国他都走遍了。把日本鬼子和蒋介石匪帮都赶跑了。

“给你报仇了吧?”江河笑着问她。

“报啦!”她也笑着回答:“也没报。”

“我就要到朝鲜去啊!”

“我也又来送你啦。”

“那么你呢?”半夜里江河问腊梅:“你说的话实现了吗?是不是党员啦?”

“才是个团员,”腊梅叹口气说:“俺不如你哟,又是党员,又得了这么些牌牌——可是以后看吧。”

“看什么呢?”

“我也要——”她本想要说争取成为共产党员的,可是想了想又改了口:“当上劳动模范。可你也要得新的牌牌啊!”

忽然窗外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志愿军快活的年轻战士们在窗外听房。两个人赶紧钻到被窝里面去了。

第二天,腊梅夫妇挑战的佳话,传遍了整个部队。

腊梅刚看罢江河回家,部队首长就给武乡县人民政府来了信。说:“腊梅同志对鼓舞战斗情绪,巩固部队,起了作用,堪称军属模范。”

这天中午,趁吃午饭的时候,我去她家访问腊梅。一个五十来岁的、身体瘦弱的妇人迎出来(想是腊梅的婆婆了),听说我来访腊梅!便向厨房亲喏地唤道:“孩子,有人找你,我作饭吧。”她像喊自己的亲生女儿,怪不得王来秀副社长告诉我,她家是“团结和睦的新家庭”呢。

腊梅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沾着不少面粉。她领我到正屋里,我们又谈起江河的情形来。腊梅从橱子里拿出江河要地保存的各种纪念章和新近来的信给我看。这信是八月十日江河从朝鲜前线寄来的。江河说”“知道你已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很高兴。希望你在集体劳动中也是摸范,争取功上加功。”信上还写了许多胜利消息和战场上士兵们的快乐生活。“最近我们接到祖国寄来的许多慰问信和物品,看到祖国在毛主席领导下,建设得这样好,同志们都很兴奋。”江河写道”“我们都决心打败美国侵略者,来回答祖国的关怀。我自己更要作一个毛主席的好战士,来同你竞赛。”

“你同江河的竞赛条件都已实现了吧?”看过信后,我问腊梅。

“给他说明的条件算是完成了。”她笑着回答。上午在地里第一次见面时的拘谨一点影子也没有了。“没给他说明的条件还没完成呢。”

“什么条件呢?”

“我还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呀!”

她说话时那样严肃、认真而诚挚,谁看了都会毫不怀疑地断定:“她能够的。”

注:抗日战争期间,晋冀鲁豫边区的政府婚姻法上规定,女子十六岁为合法的结婚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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