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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罗盛教(一)

1953-08-17

中国青年 1953年21期
关键词:爸爸同学学校

“为什么不让我上学?“

湖南省新化县松山乡,有个桐子村。山坡上,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十来户人家。靠右手角上,有一座小瓦房。那就是罗盛教的家。

罗盛教快八岁了。每天大清早,他站在门前望,见那邻家的小孩,三三两两,背著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他也到过学校里,在那里见有好多小孩,摇摇晃晃、“嗯嗯嗯嗯”大声地念书。有时候,就在院子里玩,“老鹰抓小鸡”啦,跳石头子儿啦,罗盛教看了真眼红。有一天,他就对爸爸说:“我也要上学,他们都上学,为什么不让我上学?”爸爸说:“咱不和他们比。你长大了再说吧!”他说:“我怎么还小呵?快八岁了,我的力气比他们都大!”爸爸皱了皱眉。“饭都快吃不成了,还读什么书!”他就嚷起来,。“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呵!”他嚷着嚷着“哇”的一声,倒在妈妈怀里哭了。

妈妈心痛了。囤里的米吃的见了底啦,孩子不懂事,还嚷着要上学……, 鼻子一酸,忍住了泪,说:“读书是好。爸爸没钱,就让他自己教你吧,”

爸爸名叫罗迭开,年幼的时候,读过几年私塾,认得一些字。这天晚上,他从搁板上翻出一本“六言杂字”来,拍了拍书上的灰尘,点亮了灯。对罗盛教说。“来,你不是要读书吗?我念一个字!你就跟着念,要用心,可别白费了灯油!”罗盛教说:“好,我念。”他念得很起劲。

从这时候起,晚上,罗盛教跟爸爸认字;白天,还是去放牛。他牵着牛,满山遍野地跑,哪里也去。一面放牛,一面还捎带着割柴。每天回家,总是背着一大捆柴。谁见了也说:“看,这孩子真有出息!”妈妈也说:“我家什么也缺,就是不缺柴烧。这都是雨成(罗盛教的小名)的功劳。”人越夸奖他,他越割得多,屋前屋后,柴垛堆得齐房高。家里的一间空房,也堆满了柴。

牛吃了人家的庄稼

有一天,罗盛教在山坡上放牛。才下过大雨,太阳又出来了。树上草上的水珠子,微微地颤动着,闪闪发光。篮得发亮的天空,一瞬间,透出了一条彩虹来。好像有一个人,抓起一把大笔,涂上五颜六色,在半空画了个大圆圈。这个,罗盛教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可是总只见半个圆圈,那半个呢?他就爬上高处去看!爬着爬着,猛一回头,瞅见那牛儿,已经跑到地里,把嘴伸到密密的庄稼地里,竟吃起庄稼来了。

罗盛教冲下坡来,直冲到牛跟前。他一把勒住了拴牛的绳子,“拍拍”地给了牛两下。这可怎么办呀?爸爸老是对罗盛教说:放牛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可别贪玩。要是牛吃了人家的庄稼,那可了不得呵!赔了人家,人家也是生气。种花稼很不容易呵!

他拴了牛,呆呆地坐在山坡上。眼看着太阳下了山,眼看着山背后已满天星星。

这天,他回到家里,嚼着饭,像是嚼着泥块。认字的时候,爸爸说:“今天怎么啦?记性叫狗吃啦?”妈妈摸了摸他的额角,觉着有些发烫。罗盛教一句话也没说就上了床,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可是他并没有睡着。做错了事情,还瞒着人家,那最难受的了。

第二天一早,他牵上牛,匆匆忙忙地走着,到了昨天被牛吃了庄稼的那人家。这家的婶婶,正在门前站着。罗盛教走上前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

(图片见原版面)

去。他呆了一会儿,定了定心,说了。“婶婶,我不小心,牛把你家的“阳春”吃了一小片,你罚我吧!”婶婶看见他的眼里含着泪,就摸了摸他的头,说:“不罚。下次小心些好了!”罗盛教听了这话,反倒忍不住哭了。

直到几年之后,他一想起这件事心里还难过。

不准欺侮人

离桐子村不远,有一条小河。夏天,罗盛教常和旁的孩子在河里游水。他最喜欢捉住鼻子,从这一头钻到水里,又从那一头钻出来。在水里睁开眼,看得见甩着尾巴游来游去的小鱼。

有一个小孩,名叫楚才。他爸爸是个地主。他常见爸爸欺侮人,自己也就学了这一手。他常到河边来捣乱。

这天,他又来了。拾了块石头,往河里一扔。“扑通!”一声,把孩子们吓了一跳。孩子们仰面一看,只见他背着手,弯着脖子,看着远处,装做没事儿的样子。

孩子们没理他。可是他还是接连着往河里扔石头。这一下把孩子们惹火了,冲着他嚷起来。“你有本事,下水来!别装傻!”他也嚷:“你们有本事上岸来!”嚷着,又扔来了一坡大石头:两下就吵起来。罗盛教闷声不响,扎了个“猛子”,到了小河对岸。他爬上岸,冷不防地跑到楚才面前,那小家伙还在嚷呢。罗盛教对他说:“来来,下水喝口清汤!”楚才一见是他,抱住脸拔腿就跑。罗盛教并没有追。孩子们故意嚷着。“追呵追呵!快追上了!”“抓住他,抓住他!”吓的楚才四脚朝天摔个大元宝。“哇哇哇”哭着走了。罗盛教说:“看着吧,他再也不敢来捣乱了。”

开荒

罗盛教的爸爸平时就不爱说话。这些日子他连哼也不哼了。脸上阴沉沉的。他一会儿往床上一倒,才躺下“一骨碌”又爬起来;妈妈也老是愁眉苦脸坐在门槛上。罗盛教问:“你们怎么的啦 ?“爸爸冷冰冰地说:“别多嘴!”罗盛教觉着胸口像是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早上爬起来,喝口汤,一擦嘴,牵上牛就走远了。他真怕回到家里来。

不几天,爸爸把牛卖了,把三亩多出也当了。原来罗盛教家里有五亩六分水田,三亩五分旱地。省吃俭用,日子还能过得去。可是国民党的苛捐杂税,一年重似一年,再加上家里盖了三间房子,一下就欠下了十石谷的债。每年才打下粮食,一装进口袋就得扛上去还债。这几年,恰好又碰上了荒年,不卖东西眼下就活不成啦。

卖了牛,当了田,大半个光景没有了,罗迭开就带上罗盛教去开荒。那年,罗盛教才八岁,个儿还没有镢头把高。

每天每天,鸡儿一叫,父儿俩喝口米汤,润润脑子,来到山坡上。爸爸挑土,他就上土。父儿俩一镢头,一菠箕地开着荒。有时候,罗盛教累的胳膊腿都软了,饿得心慌。爸爸看出来了,就说:“乖,歇一会再干吧!要吃饭,就得下苦力气呵!地面自己不会长出东西来。”罗盛教一听这话,就提起精神干下去,

整整三年,镢头把都磨光了,才开出了一亩二分的地。

风仙花

渡过了荒年,罗盛教十一岁了,爸爸借了几个钱,送他进了学校。

教室门前,种着菊花和凤仙花。罗盛教一早到学校,放下书包,就到老师房里,用老师的脸盆端水去浇花。他常拿着一根小棍 儿,放在花卉量一量,看看长高了多少。花儿长得最快,昨天还团着眼,今天全开了。一天,他一早进了学校门,看见萧学堂手里拿着一朵凤仙花,一下他变了脸,伸手就把萧学堂手里的花夺过来,问道。“这花儿是给大家看的,你为什么摘了它?”萧学堂说:“它自己掉下来的。“罗盛教一句话也没说,就不再理他了。

萧学堂是他的好朋友,按辈分说,罗盛教要叫他舅舅。他俩在一张桌子上读书,合用一个砚池,吃一个杏儿也是一人一半。可是,罗盛教从此就不理他了。萧学堂给他东西吃,他摇摇头。拉他去玩,他一转身就走得远远的。萧学堂哭了,问他:“你为什么不和我好了?”他说:“嫌你说谎。”萧学堂说:“我不说谎了,花是我摘的,下次不了。”罗盛教这才又和他好了,说:“你以后再说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去见见世面

罗盛教在学校里念的是老书,书名“幼学琼林”。老师只教字儿的声言,不论这些字句是什么意思。,还常常教别字。书里有一句话叫“功亏一蒉”,他念成“功亏一笼”。罗盛教记得念过这个字,心里疑惑。他回到家里,就拿着书,去问旁人,一连问了几个人,谁也说“篑”字不念“笼”念“愧”。第二天,他把这事对老师说了。可是老师还是说这是“笼”字,还说:“旁人念什么音我不管,反正我念“笼”字,你跟着我念就对了。”罗盛教觉得这个老师不讲理,这样念下去没多大意思。

一九四五年,罗盛教刚满十四岁。这年冬天,他叔父来信说,让他到所里镇去。他高兴得了不得。可是,爸爸不乐意,觉得他走了,没人帮他做活,生活有困难,罗盛教一心一立要到所里镇去,他要去见见世面。他小时候在山上放牛,一眼望去全是山,不知道山的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白天黑夜地向爸爸要求到所里镇去。最后,爸爸答应了。

临离家的那天晚上,心里反倒有点舍不得了。他回想到许多事情:在山坡上放牛,跟爸爸开荒,到

河里去游泳……这一切,多么美好呵!

第二天,天不亮,奶奶就起来做饭。从箱子底里摸出了几张钞票替他缝在衫褂的口袋里了,另外还给了他几个零钱。吃饭的时候,他吃了几口,就饱了。妈妈的眼睛老是盯着他。他硬着头皮吃完了一碗饭。爸爸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临走,爸爸才说:“离家远了,不要想家。出门在外,少说话,多做事。心要正,交朋友要讲义气。要是有机会读书,要下苦功夫。”

罗盛教背着一把雨伞,一个小行李卷,一双鞋,一身换洗的衣服,离开了桐子村。

向算术进攻

罗盛教的叔叔,在乾城县所里镇开瓷铁器铺子。罗盛教到了那里,白天帮助照顾店里的生意,晚上跟叔叔读书。过了半年,他进了第九师范附小六年级二期。在这以前,他只读过一年半书。因此,他学习很吃力。最困难的要算是算术了。加减法他还懂得一些,乘除法就弄不清了。更不用说应用题了,什么“鸡兔同笼”啦,“和尚分馒头”啦,好像是有意和他为难。

第一次考算术,他只考了五分(满分是一百分)。老师在试卷的右角上,画了一个鸡蛋和一双筷子,意思是说,应该吃“鸡蛋”,五分是白送的。这怎么办呵?他想,除了下苦功,没有旁的好用法,上课的时候,他稍稍有一点不懂的地方,就请老师再讲解。一下课,他就拿着书到老师房里,问这问那一直问到完全懂了才完。有些同学笑他说:“傻到底,问到底,没有本事!就不要进六年二期。”他想,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只是家里穷,少读几天书。人和人能相差多少,你们用一分功,我用十分功,不怕赶不上你们。咱们往后瞧。

他把算术课本上的习题,从第一道题起,不管会算的难算的,按着个儿往下算。人们总见他石板不离手,擦了又算,算了又擦。他算着算着卡住了,就问人,不懂,再问。他的算草本上,老师在哪道答题上打了个“X”,他马上在旁边重新算一遍。学校里每星期公布几道难算的算术题,让学生们演算。题目一公布,他抄了题目,坐下就算,坐在那里,就不想站起来了。看样子真吃力,像是爬一座高山似的。人们说:“这人又是有狠劲。”

到第三次考算术,题目真难。老师批了卷子,对同学们说:“这次,全班二十一个人,只有三个及格的。”大家就胡猜这三个人是谁。可是谁也没有猜到,这三个人里边有一个就是吃过“鸡蛋”的罗盛教。他得了七十五分。

有一次,学校里举行算术比赛。罗盛教的成绩很好,得了奖。大家让他讲讲学算术的经验。他说:“没有可说的。我是一个笨人,不懂就问,拿到一个题目,算不出来就不放手,别的没巧。”

榨油的声音

有一年寒假,一天,天刚蒙蒙亮,他在床上忽然听到近处油坊里“棒!棒!”的榨油声。他想,油坊里一定要从这时候起来,一个劲儿榨到晚上,才能榨出那么多的油来。要是有一天起晚了,或是榨着榨着不榨了,那么油也就榨不够数了。学习、做事也应该这样坚持到底。他用这个意思,作了一篇文。从此,他一听到榨油声就起床。还给自己编了一张“作息时间表”,规定得很仔细。一早起来,先是:运动。(他在另一篇作文里说:“身体不健康,一切都落空。”)接着是算术、国文、学习......一直排到晚上睡觉。每天,他一听到榨油声就起床。按照“作息时间表”里规定好的去做,不让自己浪费一分钟。他这种严格地要求自己的精神,表现在各方面。从他的笔记本、学习本上,也可以看出他的意志的力量。有些少年朋友,用一本习字本或日记本,第一页总是写得很漂亮的。可是越往后就越潦草。甚至画起小人儿来了,用不到半年,就不要了,又用一本新的。可是,罗盛教的日记本、习字本正相反。从第一页第一个字起,直到末后一页最后一个字止,总是写得规规矩矩,一笔也不潦草。

“童子军”分数常常是“○”分

罗盛教高小毕业以后,不久,就进了省立第九师范。

在“九师”,有些事情,真气死人。

有一个姓舒的童子军教官,这个人,一脑瓜的法西斯思想,非常野蛮。动不敢就打骂学生。学生们背地里叫做“舒老狼”。他常瞪着眼,一顿一顿地说:“你们、必须、完全、绝对、百分之百地、服从我!”

“我说这是白,”他指了指黑板,“那么,你们也就必须说这是白的……!”

盛教一见这个“舒老狼”就觉得刺眼。上课的时候,他就做旁的事情:“他讲他的!我干我的。”“舒老狼”看出来了,就老挑他的毛病。说他坐没坐相啦,说他眼里没有老师啦……罗盛教连看都不看他,好像耳朵眼叫棉花团子塞住了似的。“舒老狼”下不了台,就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好,好!罗盛教,你的童子军分数,我一分也不给!”当真罗盛教的童子军课常常得“○”分。

该说的时候说话

罗盛教在学校里平时很少说话。当有些同学聚在一起闲谈,什么谁谁买了一双球鞋,真漂亮。谁谁的爸爸穿得真阔气;星期天吃了什么好东西,真有味道……他一听这些话,就走得远远的。他不是不爱说话,他觉得尽谈这些鸡毛蒜皮没意思,听了也腻烦。他也很少和人开玩笑。有些爱开玩笑的同

学,见他穿得不好,说话又是一口新化土音,就想找一句什么话和他开开玩笑,可是,他总是默默地瞅他一眼。不知道怎么的、想和他开玩笑的人,一见他那眼光,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有人就说:“这人真弯扭!”这句话,不完全对。说他“弯扭”,要看他对什么事,对什么人。

校长吴学培的老婆宋世芝,是女生指导员。她常常故意和女同学过不去,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有些个男同学中了毒,也就常常欺侮女同学。有一个叫唐世章的,最爱欺侮女同学。有一次,他把一个女同学的凳子偷偷地藏起来,弄得那个女同学只好站着上课。老师就问她:“你的凳子哪里去了?”她说:“我一进教室就没有了!”旁的同学谁也不哼气。可是,这个往常一向不爱说话的罗盛教,这时候站起来说话了。他指着唐世章说:“唐世章,你笑什么?还不把凳子拿出来?要是她是你的姐姐妹妹,叫她站着听讲,你心里怎样?怎么啦?说话呵!”问得唐世章低下了头,红着脸把凳子找来了。全班同学的眼睛都很兴奋地望着罗盛教。

越想越糊涂

“九师”的校长吴学培,也是混蛋一个。他成天盘算着怎样弄几个钱。说他是个“校长”可真不像,说他是个奸商还差不许多。可是他还满口“仁义道德”,装成个“正人君子”的样子。还有“童子军”教官“舒老狼”、宋世芝……这些人,让他们来教育青年,能教出个什么名堂来呢?他越看越不顺眼。可是,他想不透,为什么这些人神气活现,很吃得开,没人敢惹。

有些事情真叫他越想越糊涂。有一天,他在街上过。街上的人很多,挤得腿碰腿。有一个担水的工人,担着满满的一挑水,一边走一边嚷。他前面走着个人,那担水工人嚷破了嗓子,他也不让路。一下小心,水把那人的鞋跟泼湿了。那人回过头来,伸出五根胡萝卜似的手指,向那担水工人劈脸扇过来!顺脚踢翻了一桶水,水泼了一街。

罗盛教看在眼里,心里气得“突突”跳,可是倒见有人向那个打人的人说好话,赔不是。那人才皱皱眉,迈着八字步,横着膀子走了。

罗盛教就让那担水工人到“警察所”去告状。那担水工人说:“去也白去,弄得不好,还得坐几天班房。”

罗盛教打听好了那恶霸的姓名和下落,自己就到“警察所”里。

罗盛教说着担水工人被打的事。警察所长爱理不理地眯着眼,没等他说完就问:“伤了人没有?”罗盛教说:“不伤人你们就不管?”所长说:“是的。连一个担水夫挨了两下耳光也要来告,那所里就不用办公了!”罗盛教说:“那么你们管什么?”所长说:“那你管不着!”罗盛教说:“你们讲理不讲理?”“讲理?不是对你说了吗?我们不管!”所长麻烦了,掏出一枝烟来,叼在嘴里。罗盛教正要和他争论,听见天井里一阵笑声:“哈哈!小杜在家吗?”那所长赶忙站起来,连声答应,迎了出去。罗盛教一看,进来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打人的恶霸。所长见了他“嘻嘻哈哈”亲热得了不得。

罗盛教“腾腾腾”地走了出去。心里很气愤:呵,这是个什么世界!

一九四九年的上学期,湘西闹土匪,校长吴学培到长沙去领经费、趁这机会卷款溜跑了。学校也就停课了。罗盛教眼看就要失学,真是苦恼得很。他想前想后,越想越糊涂。

他原想自己有了知识之将来至少不再挨气受饿。现在看来,也不保险。就说师范毕业了,弄上个小学教员当当,吃不饱饭,在乡绅们的服里,还是一个穿长袍的叫化子,什么富国强民呵,为社会谋福利呵!在这样的一个社会里,好比是白天说梦话。可是,出路到底在哪里呢?

“要革命就不能怕困难”

一九五0年十一月,沅陵解放了。罗盛教进了湘西军事干部学校。学校就在沅陵城西原来的沅陵中学里。那时候,全国还没有全部解放,地方秩序也还没有安定下来,出城二十里的地方,就常有小股土匪来捣乱。当时吃的用的都很困难,再加上学校的房子都被大水泡坏了,弄得东倒一堵墙,西裂一条缝。桌子板凳也都是断腿缺胳膊的,真是要什么没什么。

从各地来学习的人越来越多了。最多的是学生,也有一些是在国民党反动政府里当过小职员的。人们没来这个学校之前,对这个学校,各有各的想法。当然,最大多数的人来上学,是为了革命。可也有人是来看看解放军办的学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有人以为军事干部学校就和旧式的大学差不多;也有一些人,以为进了军事干部学校,将来就可以升官发财。这些人一看学校里眼下这个样子,就泄了气,觉得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候,学校里召开了动员大会。校部的负责同志对大家说:现在咱们学校里的困难很多,吃的是白菜汤,糙米饭;穿的是老粗布。一刮风,房子里也刮风,一下雨,外面雨停了,屋子里还不住点。设备更谈不上,连块黑板也没有。可是我们还得好好地进行学习,保证学习计划胜利完成。这怎么办呢?办办法就只有一个,就是要靠咱们每一个同学的双手:来克服这些困难。因此,咱们这个学校上的第一课就叫做“劳动建校”。这对我们每一个同学来说,是参加革命以后的第一个考验。考验考验咱们有没有克服困难的精神,也可以说是考验考验每一个同学有没有参加革命的决心。咱们整个的革命事业,就是从无到有,赤手起家的。要革命就不能怕困难。过去老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

草地,啃皮带嚼草根……这么大的困难也都克服了。和这一比,眼下的困难算得什么?只要咱们团结一心,艰苦奋斗,咱们一定能胜利!

这一番话,像是一把大火烧着了万重山,大大地鼓舞了同学们的革命热情,雷轰也似地鼓起掌来。罗盛教想:这话太对了!连眼下这么点困难也克服不了,还算是参加革命吗?

“开路先锋”

说话,同学们就七手八脚地干起来了。不几天,学校变了样:倒了的墙竖起来了,裂了的缝合了口了,窗上的玻璃,擦得闪亮,墙上刷得雪白,破院子变得平平坦坦,路的两旁还用碎砖砌成了锯齿形的边,看了真叫人心里舒坦。

同学们越干越有劲了。全校一千多人分着几个大队,每个大队分几个中队,每个中队又分成几个班。大队和大队,中队和中队,班和班,都分了工,接着就展开了竞赛。

从学校到运动场,中间隔着一条河沟。桥在远处,同学们到运动场去,就得绕道走,很费时间。队部决定在近处搭一座桥。队部就分配罗盛教他们这个队去搭。

这队的同学砍倒了一棵大树,用来做桥梁。可巧大树滚到沟里去了。大家就在树上拴了一根绳子。一大群人,小个儿在前,大个儿在后,拉住绳子,排成一长串,像拔河似的往上拉。大家一面拉着,一面大声地一齐喊着:

“嗳唷!嗨唷!用力拉呵!”

“拉上大树好搭桥呵!。”

喊声像唱歌一样,人们随着喊声的起落,往后一耸一耸地拉着。可是那棵大树不听话,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在河沟里躺着。

歇歇拉拉地过了两三个钟头,大树还是没有拉起来。天可巳经黑了。

第二天下午,大家又去了。开头,还是像昨天那样,摆开了阵势,拉了一阵,大树还是拉不上来。大家只好瞪着眼干着急。

罗盛教想,这拉到什么时候才能拉上来呢?要是有几个人下到河沟里,把大树抬起来,岸上再有人拉着,一定就拉得上来。他想着,瞅了瞅河沟!只见水面上结着一层透明的薄冰,水在冰下“潺潺”地流着。这时候,正是腊月,穿着棉衣也不觉暖和。下水去吃得住吗?这不就是困难吗?在困难的面前应该怎样呢?

对,!下水去,罗盛教脱下棉裤,光剩下了一条裤叉。好像伙,可真冷!腿上马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双手搓了搓腿,就向沟边跑去。还有两三个年纪较小的同学,也都剥下了棉裤。有人就说:“你们疯啦,干什么呀?”

罗盛教回头向大伙儿一挥手,嚷道:“同志们!下水来抬吧!”

“扑通!”“扑通!“罗盛教和旁的几个同学一齐跳到河沟里,水齐到大腿根,冷得咬人。

这行动,马上产生了力量。说话,就有二三十个同学跳到河沟里,挤挤嚷嚷,一转眼,就把那棵笨重的大树拖上了岸。大伙儿的劲儿越来越足,不到两个钟头,就把桥搭好了。

队部为了表扬他们这个克服困难的精神,奖给了一块匾,上面写着“开路先锋”四个红字。这块匾,就挂在桥头上。

默默地做事

罗盛教还是那个老脾气,不爱说话。大清早爬起来,悄悄地跑到院子里,就不声不响地扫起地来。起床号一响,院子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同学们起了床,准备去打水,水桶不见了,不一会,只见罗盛教提着满满的一桶水来了,他放下水桶,又是一声不响地忙别的去了。

区队里种着一个菜园子。每到浇粪的时候,罗盛教总是在前一天就把粪桶借来了。那时候,大家常常去打柴、很多人不会搓捆柴用的绳子。罗盛教就搓了不少绳子,见谁没有绳子,不用人开口,他就送一条去:“给!这里有一条。“

并且他总是找那些麻烦的事干。比如盛过饭的簸箕,饭粒嵌在簸箕缝里,要洗净,很费事,有些人就愿意洗盆子。可是,他就不怕费事,他把簸箕拿到河沟里,把簸箕缝里的饭粒一粒一粒挑剔出来,洗得乾乾净净。

有些同学做了事,总怕人家不知道,罗盛教总是默默地做事,可是人们都知道。每天“晚间点名”的时候,队长老是表扬他。逢这时候,罗盛教总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唉!扫扫院子,搓几条绳子,那又算得什么呵!

记笔记

不久,学校开课了。上课没有课本,也没有讲义,全凭记笔记。罗盛教听着课,觉得教员讲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他想把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可是钢笔不听他的指挥;记了前一句,丢了后一句,总是跟不上。他想:要是现在不抓紧机会,多学一点东西,将来出去工作,困难就更多。将来想温习温习学过的东西,一翻笔记,连自己也看不懂,那真是糟糕透了!于是,他在每次下课以后,就把记得详细的笔记借来,和自己的笔记对一遍,有漏了的地方就补上去,然后再整整齐齐地重抄在另一个本子上。

天气越来越冷,钢笔都拿不住了;有好多人也就不记笔记了。罗盛教就改用铅笔来记。可是,常常写着写着,“叭”的,铅笔尖就断了。于是,他预先削了几枝铅笔,断了一枝,就换一枝。

渐渐情形变了,当同学们觉得自己的笔记记得不详细的时候,就借罗盛教的笔记来抄。在全队评比笔记的时候,罗盛教的笔记被评为最好的几本里边的一本。在同一个班里,虽说有许多文化水平比他高的人,可是大家还是选了他当学习小组长。

在小组学习讨论会上

罗盛教在开小组学习讨论会的时候,总是坐得端端正正,精神很集中。话可说得不多,他给自己规定了一条规矩:自己不懂得的事决不瞎说。当他担任记录的时候,一点也不肯马虎。要是人家的话说得不清楚,或是他没听明白,就说:“请你重说一遍。”他要求人家也像他那样去做。他看见人家记的太潦草,或是记错了,他就要求改正。人家说:“又不是什么大会的记录,又不拿去登报,何必那样认真?”他就说:“不行。既然记了,就必须对发言人负责,要是他说他的,你记你的,那就不如不记。”

说完,两眼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人家。意思是说,你怎么还不修改呵?人们知道扭他不过,只得照办。因此,有些人觉得这个人真蹩扭。马虎的人和他在一起,常常会弄得手足无措,只有自己振作起来。

“起来,换药!”

罗盛教有一颗火热的心。

有一个同学长了一身疮,到医务所领回了一些药来。罗盛教每天一到临睡觉的时候,就去找他上药,仿佛比那个害疮的人还有记性。一去就说:“起来,换药!”接着他就帮那人洗疮口,挤脓,上药。他挤着疮口,老是怕人家痛,一见那人动一动眉毛,手就软了,紧忙地问:“痛不痛?痛可就说话,我的手可是硬呵!”旁的话,他没有。有时侯,他也想说几句安慰人家的话,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他自己也觉着怪蹩扭,心想:唉!我这个人,怎么搞的哟?“

吃饭的故事

那时候,湘西一带解放不久,恰好又遇到了灾荒,再加上土匪的捣乱,运输很不方便。这样一来,粮食就很不足。湘西军事干部学校的同学,每天只有吃糙米,每人还要节省出一两米来救灾。因此,有时候,饭就不够吃。

罗盛教每顿总是尽量少吃。他总是想:我的身体好,从小就挨过饿,少吃几口不要紧;不能和旁人比。打一次,他正好去添饭,只见剩下的饭只够大半碗了。他刚好走到饭簸箕跟前,有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同学,正端着空碗,兴冲冲地走来。一下,他就停住了,把空碗抬到齐眉高,侧着碗,用筷子连往嘴里扒,腮膀子鼓得高高的,装做碗里还有满满的一碗饭。他这样做,唯恐那个人发觉了。可是,这件事,还是被旁人发觉了,受到了“队前表扬”。后来,在同学里边,几乎就成了一种风气:吃饭的时候,大家总是让来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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