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十一)
1953-08-17李锐
李锐
二、争取无政府主义者黄爱、庞人铨
毛泽东同志开始领导湖南工人运动时,首先遇到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必须肃清无政府主义思想在工人中的影响。
有两个同在湖南甲种工业学校毕业的学生,一九二○年十一月在长沙组织了一个“湖南劳工会”。一个名叫黄爱,常德人,一九一九年在天津读书时,曾因积极参加五四运动,两次坐牢,于一九二○年初回到湖南。一个名叫庞人铨,湘潭人,曾参加过驱张运动。他们两人在甲种工业学校毕业后,都在湖南的工厂中作过事,对工人的痛苦较为了解。五四运动的时候,他们受了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影响,想提高工人的文化和物质生活,因而联络了一些同学、工厂技师和部分工人,于一九二○年十一月组织“湖南劳工会”。劳工会的简章上关于“宗旨”和“会员”两项是这样规定的:“宗旨:改造‘物质的生活,‘增进劳工的知识。会员:凡操机械工业及手工业者,或有工业学术者,无论男女,经会员二人介绍,得为本会会员。”(注一)
因此劳工会的会员,最初多是工业学校的学生;长沙的甲种工业、楚怡工业和第一职业等校的学生,是他们举行群众集会时的基本队伍。后来劳工会逐渐在长沙第一纱厂、造币广、黑铅炼厂和泥木、缝级、理发等业工人中,发展了一些会员;会员三人一小组,没有成立各业工会,也没有开过小组会。到一九二一年十二月,第一纱厂举行罢工时,劳工会会员曾激增至四五千人。
无政府主义是小资产阶级的空想,主张极端自由,不要政府,不要法治,不要领袖,废除一切带有强制性的制度,并平均财富,一切平等。无政府主义者正如列宁所说,“主张在二十四小时内便完全消灭国家,却不懂得实现这种消灭的条件”(注二)。但是这种绝对自由平等、不要政府的思想,很符合一般具有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工人特别是下工业工人的要求。在当时军阀残酷统治、实际工资日益下降、封建把头重重剥削的处境中,工人群众自发的反抗情绪,很容易接受无政府主义的宣传。
劳工会成立以后进行的唯一工作,是发动第一纱厂(即现在长沙裕湘纱厂的前身)收归公有运动,这个运动实际上是代表湖南地方工商业家的利益的。第一纱厂是一九一三年左右湖南官商合办的一个企业,由于连年军阀战争,一直未能开工;后来张敬尧将股权承租与外省资本家所组织的华实公司。赵恒惕取得政权后,曾接受该公司所赠股本,继续承认事实的经营权利,这就排除了湖南人的股权。同时纱厂的技师与工人,华实公司亦多招收外省人。因而引起湖南工商、教育等界人士的坚决反对。劳工会提出纱厂公有运动,并领导纱厂工人向华实公司老板作经济斗争,这种做法自然获得各界特别是工商界的支持。劳工会分子原来就很复杂,这样一来就更增加了内部的复杂性,许多挂羊头卖狗肉的人都跑进来了。
但是黄爱、庞人铨本人,则是纯洁、正直和具有一定反帝反封建革命思想的青年。华实公司曾以巨款贿赂他们,受到他们的严励拒绝。他们创办劳工会是经过一些困难的,一九二一年四月,曾被赵恒惕逮捕过。他们办过工人读书会,和工人群众有联系。他们对于工人必须和资本家作斗争的思想是很坚定的,如黄爱在劳工会出版的“劳工周刊”上曾说过:“从前敌人方面向本会要求条件上的妥协,本会没有承认。因为我们很知道劳资两阶级不容许有调和的余地的。”(注三)
由于劳工会有一定的群众基础,黄爱、庞人铨在工人中也有相当的威信,因此毛泽东同志要将劳工会的人争取过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时劳工会中有的会员经常骂马克思主义者是“长尾巴的”——就是说,马克思主义是主张要政府的;说既然要政府,就和军阀差不多。毛泽东同志仔细了解了劳工会的内部情况,将劳工会中真正的工人群众与他们的上层分子区别开来;在他们的上层人物中,将黄爱、庞人铨这样纯洁的革命青年,与挂羊头卖狗肉的野心家也区别开来;同时对于一般工人会员进行具体分析,区别真正进步的与落后的。毛泽东向志向参加劳工会的工人进行耐心的教育与说服,争取其中的先进分子抛弃无政府主义的思想,转而信仰马克思主义。例如将劳工会会员泥木工人任树德争取过来,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任树德是一个木匠,“性情沉着,
态度和蔼,同业工人都很称赞他。一八二一年时,他常到船山学社作零活,毛泽东同志即与他交朋友,经常灌输以革命思想,因此他是劳工会会员和长沙工人中最早加入共产党的”。(注四)他后来将劳工曾中的泥木工人积权分子,常带到船山学社与毛泽东、何叔衡同志等接近,领受马克思主义的教育。这些泥木工人都觉得毛泽东、何叔衡这些人非常和蔼可亲,讲的很有道理,又极关心工人的家庭生活情况,句句话都体贴工人。后来知道毛泽东、何叔衡是信马克思主义的,于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成见就慢慢消除了。经过一九二二年泥木工人以及各行业胜利罢工以后,这些曾经参加过劳工会的积极分子都逐渐入了党。
毛泽东同志原来和庞人铨是认识的,庞的家离湘潭韶山只有三四十里路;在驱张运动时,庞对毛泽东同志就很信服。毛泽东同志鼓励黄、庞反抗资本家、反抗赵恒惕的斗争性,鼓励他们做工人运动;但批评他们只作经济斗争、没有严密组织、没有远大政治目的的工人运动方针,批评他们想用炸弹、手枪干掉政府的糊涂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批评他们的只谈工会而不研究马克思主义。毛泽东同志回忆他和黄、庞的关系说,在无政府主义的分子反对马克思主义者的情况下,“在许多别的斗争中,我们援助了他们。……经过种种磋商,阻止他们干着许多过份躁急而无谓的行动”。(注五)
在一九二一年秋,毛泽东同志曾邀黄爱、庞人铨同到安源住过一个礼拜,一起实地了解工人的真实情况。毛泽东同志又特别指定个别同志和黄、庞发生经常的联系。大概就在一九二一年年尾的时候,他们两人终于都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注六)。黄、庞牺牲后,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出版的刊物上,曾公布黄、庞“是我们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好团员,全国学生的先觉”(注七)关于党当时和黄、庞的关系,邓中夏同志在“中国职工运动简史”中是这样记载的:“一九二一年中国共产党湖南省委成立之后,便着手与黄、庞携手合作。黄、庞那时侯曾倾向过共产党;在他们被杀之前二月,确曾被介绍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注八)
一九二二年一月,第一纱厂工人为要求年终奖金,全体罢工; 华实公司贿赂赵恒惕五万元,要他加害黄、庞。一九二二年一月十六日深夜,黄爱、庞人铨与华实公司在劳工会协商调停罢工问题以后,赵恒惕派来军队,将他们两人捕去,未经审问,于十七日上午十点即押往刘阳门外斩首。这一天正下过大雪,鲜血染红了雪地!赵恒惕随即将劳工会和该会出版的“劳工周刊”一并查封。
黄、庞被杀的消息传出后,毛泽东同志极为愤激,立即召开会议,布置对赵怔惕的斗争,和稳定工人的情绪。这天许多工人停止了工作,跑到劳工会的门口痛哭。下午,在又一村一带挤满了工人群众,工人们悲愤极了,自发地冲进内务厅、财政厅等衙门,向赵恒惕政府表示严重抗义。不久以后,在毛泽东同志亲自主持下,工人群众在船山学社召开了两次黄庞追悼会,并发行纪念特刊。以后每年一月十七日这天,长沙和全国许多地方,必召开黄庞纪念会,发行纪念刊。一九二七年一月,湖南人民隆重公葬了黄爱、庞人铨、黄静源、汪先宗四位烈士。(注九)
赵恒惕这时将湖南的报纸严密加以封锁,不准刊登与此事有关的任何报道。毛泽东同志根据过去躯张运动的经验,派人到上海等地展开反赵宣传,将赵屠杀黄、庞的经过详情,在上海、北京各地的报纸上发表出来。赵恒惕这时正打着“省自治”的假招牌向全国招摇撞骗;他的“省宪法”刚公布了十六天(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公布),便施行了屠杀政策。毛泽东同志领导的扩大的反赵宣传运动,使得赵恒惕在全国刚刚想建立的一点假名誉,马上彻底扫地了。赵恒惕对于此事甚为苦恼,但也无可奈何。在毛泽东同志的领导下,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三年,湖南工人运动猛烈开展起来,赵恒惕不敢马上再采取屠杀政策,这也是原因之一。后来与赵恒惕进行当面的说理斗争时,毛泽东同志还曾为黄、庞辩护,揭露赵的屠杀阴谋。
“中国职工运动简史”说:“黄、庞被杀以后,职工运动遭一顿挫,所谓湖南劳工会分子皆逃亡在外。但共产党员却没有跑,在白色恐怖之下,做极困难的工作。过数月后,开始罢工斗争。”劳工会中的坏分子谌小岭、王光辉等,后来借黄、庞之死,敛钱自饱,并受军阀收买,“五卅”运动时成为工贼,破坏上海罢工运动。劳工会另外一些上层分子如剪去病(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湖南总工会秘方长,一九二八年牺牲(庞人健)庞人铨的哥哥,一九二九年牺牲)等,在毛泽东同志的教育下,坚持了革命工作,后来并加入了党。劳工会的下层群众,经过毛泽东同志和党长期艰苦的工作,更是绝大多数都在党的领导下从事斗争了。
经过毛泽东同志的争取和教育,黄爱、庞人铨以及劳工会群众的转变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对于无政府主义的胜利。黄爱、庞人铨是中国工人运动中最早牺牲的英雄,他们两人是值得纪念的。
(注一)见一九二○年十一月六日长沙大公报。
(注二)见《列宁文选》两卷集第一卷二六二页。
(注三)转引自一九二六年四月出版“黄、庞四周年纪念册”中“黄庞与中国劳动运动”一文 。
(注四)见《湖南最早的一批工人党员》一文,载“湖南革命烈士传”,湖南通俗读物出版社出版。
(注五)见《四行漫记》第四章。
(注六)据易礼容先生的回忆。
(注七)见一九二三年一月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出版的“先驱”十五期,“四个死者,一个精神”一文。
(注八)见“中国职工运动简史”第三章。
(注九)黄静源同志是安源工人俱乐部的副主任,一九二五年十月在安源被军阀方木仁杀害。汪先宗同志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在株州领导农民运动时被赵恒惕部队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