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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窑和新屋

1952-08-16

中国青年 1952年17期
关键词:砖窑里屋新屋

四月里的一个清早,修理部的工人王寿山邀我去看看他在国民党时期住过的砖窑。

王寿山是一位车工。他身量高大,身板结实,今年还只有三十二岁,却己有了十六年的工龄。

他领着我从循环水池的土堤过去,走过一片撒满铁渣、堆满污泥的荒场,来到一排破烂的砖窑跟前。这可不是河北的冬暖夏凉的宽绰的窑洞,而是又低又窄的烧砖的废窑。窑外,满眼是蒿草、碎砖、破瓦和锈铁。我们进到一间窑里,一伸手,就触到了窑顶。右边窑壁,有一个熏得乌黑的烟囱口。王寿山说:

“天一下雨,雨水就从烟囱口往窑里灌,沿着窑壁哗哗往下淌,满窑漏得像筛子一样,人和铺盖都浇的透湿。那时候,天一阴,我们就发愁。”

王寿山接着又谈起了这砖窑的另一件事情。

有一天黄昏,王寿山下班回家,喝了点棒子糊涂,就坐在床沿,逗他小孩扣子玩。月亮照进来,照见桌子底下有盘黑闪闪的东西,王寿山伸手去摸,那东西动起来了,并且很快伸成一长条,蠕动着向门外去了。王泰山吓了一跳,原来是一条长虫。他老婆正在涮碗,吓得把碗也掉在地上摔碎了。扣子吓得脸煞白,从那一晚起,那孩子迷迷瞪瞪地躺了一个礼拜。

我们从砖窑里出来,他笑着又说:

“现在咱们的日子可好了,解放才不久,工厂就修了五百幢房子,住在破砖窑跟席窝铺里的上千工人,都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屋。你要有时间,瞧瞧咱们的新屋去吧!”

这天正是礼拜天,天气又睛朗,瓦蓝瓦蓝的天空看不见一丝云彩。没有风,映在煤渣路上的树影安安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劲,高炉烟囱里吐出来的漂白漂白的煤气,笔直地伸向天心。我跟王寿山,离开砖窑,像散步似地,慢漫走出工厂小东门,往工人住宅区走去。

远远的,我们看见一大片新屋,像座小市镇。迎面一幢长长的两层楼房,是单身工人的宿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幢一幢的小洋房,是带家眷的工人的住房,一色的红砖灰瓦,漂亮而结实。走近来一行,家家窗上的玻璃,都擦得溜明崭亮。有些人家,窗台上还摆着鲜花。所有的房子的跟前,都有空地,有的栽了树,有的种着菜。家眷们有晾衣服的,有做煤球的,也有奶孩子的,都欢欢喜喜,一边干活,一边谈家常,可是说话的声音都不大,有一个妇女嗓门粗一点,就有一个人对她小声地说道:

“小声点,人家上夜班的正在睡觉呢。”

我们走到一家人家的门口,一个五岁左右,穿一件花布棉袄的小男孩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扑到老王的身上,告诉他说:“妈上老李家开会去了。”不用老王说,我就猜到,这孩子一定是被长虫吓病了的他的小扣子。老王摸着他的手。我们一起进了屋。

这新屋有里外两间、大玻璃窗户擦得亮亮堂堂的。刷得雪白的墙上贴着年画:“伟大的会见”。斯大林和毛主席在克里姆林宫从容地愉快地走着。年画下边,是用墨笔在红纸上写的“抗美援朝”四个字。

屋里家具很简单,但都是新的。木板搭成的炕又宽又大,炕尾摆着两口黑皮箱。八仙桌子上摆着茶壶、茶碗和镜子,还有一对白底蓝花的印着双喜的花瓶,这大概是王寿山结婚时他老婆的嫁妆。他说:“住在砖窑里时,这两双花瓶也没个摆处,现在可出来见见世面了。”

正说着,一位年轻的妇女进来了。她笑道:

“哟,来了客啦。”

说着她就到外间烧开水去了。

工人王寿山正从砖窑里搬进了新屋,他老婆从个屋转到里屋,又从里屋转到外屋,乐得不知说什么好。(苗地画)

这位妇女,长眉大眼,举止大方,笑容满脸,上面穿一件蓝布棉袄,下边着一要青布裤子。她就是扣子的妈妈王沈氏。王寿山看她上外屋去了,就谈起她来:

“才搬过来那天,扣子他妈乐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外屋转到里屋,又从里屋走到外屋,东摸摸,西碰碰,看看玻璃窗,瞧瞧门扇,她的两双眼睛里噙着两朵眼泪花,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擦擦眼睛说:“没有什么,我不过是想,咱们再也不怕天下雨,扣子再也不怕长虫了。

王沈氏进来沏茶,笑迷迷地插嘴道:

“早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干啥?”

王寿山喝一口茶,对她说道:

“不提从前,显不出现在的好来。”回头又跟我说:“解放前,她跟着我,苦也吃够了,住的,你是看见了。吃的呢,今天杂合面,明天也是杂合面,那玩艺里有橡子面,还有花生壳磨成的面子,吃着尽拉稀。扣子他妈总是念着:“这甭过了,不如死了吧。”我说:“快别死了,好日子就会来的。

扣子他妈听老王说到这里,笑着插嘴道:

“别吹了,多昨你说过这话?那时候,你也是愁眉锁眼的。”

被老婆揭穿了牛皮,王寿山只是笑着,也不反驳,接着说道:“说实在的,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哪能有今天呀,现在,中央人民政府又公布了《劳动保险条例》,对工人们的生、老、病、死、伤、残,都有照顾。那天、在讨论《劳动保险条例》的会上,我说:‘这下工厂又像老子,又像小子,哥儿们。使足劲干,有多大本领都使出来吧。”

又聊了一会,我告辞出来,王寿山带着扣子来送我,他一面走,一面跟我说:

“听说工厂计划要在大水池北面,破砖窑下边,修个花园子,让职工们下了班。有散步的地方,真想的周到。我倒想提议:不要拆掉那排破碎窑。在那儿扮一块牌子,写上这句话:‘这是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工人的宿舍。叫工人们游园的时候,看了这砖窑,比比现在,想想从前,就都忘不了蒋介石那狗日的给咱们工人的灾难。周同志,你说这提义怎样?。”

我觉得他这个提议很好,要他向工厂提出。到了小东门,我们握握手,就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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