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对妇女的不正确态度

李锐

对妇女和妇女解放运动的态度，是测量每一个共产党员和每一个现代公民的文化上、政治觉悟上和革命认识上的尺度。（王明）

一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

妇女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和权利，是跟着她们在经济上的地位而变化的。因此中国妇女的彻底解放，决不能够脱离民族解放和社会解放。五四以来，提倡女权也有二十多年了，但是旧社会中男尊女卑，一夫多妻，买卖婚姻，娼妓制度，视女子为商品玩偶的观念，仍是根深蒂固。所以空谈对待妇女的态度问题，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封建家庭中所谓“相敬如宾”，洋场都市中所谓“女先男后”（ladiesfirst），毕竟只是件伪善的外衣罢了。

然而今天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情形却不是这样。在这些地方，革命的政权正在用一切力量来实现真正的男女平等。妇女已经得到了完全的选举权被选举权、财科继承权、和恋爱结婚离婚的绝对自由权。广大的妇女群众，不但普遍地建立了妇女救国会和女自卫军，而且参加了各种社会活动，产生了不少女的村乡区长，女的参议员乃至个别的女县长和女游击队长。在这些地方，向落后群众中对待妇女的各种陈旧的、庸俗的及中世纪的态度作斗争，以便妇女运动能够更大地开展，妇女解放能够更大地胜利，从而建立全新的两性道德和社会政治文化生活，就成为一个迫切的问题了。

要使得整个社会改变对于妇女的错误态度，必须我们大各个战线中工作的先进份子首先养成对于妇女的正确态度。自然应该指出，我们大

多数同志一般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已经是正确的了，但是同时也不能不指出，还有部分的同志多少也还有些不正确的倾向。我们从来是不自满，永远是不自满的，所以那怕这部分同志的数目极少，错误极小，我们也是不能够放松的。况且我们知道，这些地区的革命历史还不长，它们又还是处在敌人和各种破坏份子的包围之中，这就是说，这些错误的发展条件都还是存在的，所以我们就更应该严格地检讨自己。此外，关于今天对待妇女的不正确态度，虽然不能说每一个女同志都可以绝对不负责任，而基本责任显然是在男同志一方面，所以我们的责备和要求，主要的也都放在男同志的身上了。

二在普通男女关系上的不正确态度

一切对妇女的不正确态度的根源，就是不能用真正同胞的、同志的态度去看待她们，尊重和帮助她们。这种态度表现在普通的男女关系上就产生了以下几种恶现象。

首行就是轻视妇女。对一个倒在地下手脚被捆住的人，责备他和讥笑他不能够站起来和常人一样走路，这是什么逻辑呢？然而一般人却正是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待妇女，不管历史传统的影响，不管自己应负的责任，也不管她们发展的前途，而一律加以轻视，看不起。有的是彰明昭著地怀有成见，轻视妇女，开口闭口“女人没有独立性”，“女人什么都不中用”；有的是表面上说得漂亮，背地却常常带玩带笑地发牢骚：“天下女人皆祸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再有的是貌似公正，说男女自有天然的分工，男人做大事，女人做小事，“烧火做饭，养儿抱蛋”，这就是女人的本分，充其量也只能再做些他们所认为卑不足道的事务工作技术工作罢了。这些人通常不但不估计到社会的因素，甚至也不估计生理的因素。他们要求妇女也能同样做男子的某些体力劳动，譬如开荒劈柴等等，否则便显然是“废料”，而妇女特有的痛苦如月经，如怀孕生产，如各种生殖器官的疾病，他们又视而不见，有时还冷血到拿来作开玩笑的资料！对于妇女特

有的社会任务——育儿，他们更是“采取不关心和轻视歧视的态度，说女同志没有出息，成天的带孩子。”（王明：关于保护母亲儿童问题）从这种不正确的观点出发，种种在工作上轻视妇女和妇女运动的事实自然就层出不穷了。女同志的问题不找女同志自己去解决，往往找她的丈夫，而且依她的丈夫解决了；女同志在工作不能施展她的抱负，而且到处碰壁了。华池县某区有个女干部奉命到一个乡去征收公粮，同去的男干部见是女同志便很不欢迎，竟故意把她撇在后面自己走了，使这个人地生疏的女同志摸了好久才找到乡政府，她孤独地辛苦地工作直到完成了任务，那个男同志才说这个婆姨还罢了，还可以做些事！象这样的例子今天还是很多的。

其次是对于妇女的冷淡，不帮忙，不负责任。这似乎没有前一种的严重，但实际上却是和轻视妇女出于同样的原因，也达到同样的结果。谁要不轻视妇女，谁就该重视妇女；谁要主张男女平等，谁就该给妇女更多的帮助。妇女工作的比较落后，妇女干部工作能力的比较薄弱，是谁都知道的，但是积极地真实地加以帮助的人有几个呢？遇到关系妇女和妇女运动的动员工作，许多男同志照例是往女同志身上一推，要她们“对付对付”，至多也是应酬一下场面，敷衍了事。三八节常常被某些男同志当作戏谑的题目。许多半文盲的女同志请男同志们代写一个简单的工作报告也常常受到拒绝，她们哭了，他们却笑了！另外有些男同志喜欢对稍能能力的女同志无原则地“捧”，或者藉口对女的不应过事苛求，完全让她们自己去“混”，必须检查提示批评劝告的时候也是马马虎虎，不愿意过问，麻痹了女同志的警惕性和自知之明；到她们一交跌了下来，却又幸灾乐祸，给以或明或暗的打击，这当然要和轻视妇女同样地妨害妇女的进步，而且因为它看来平淡些也更普遍些，所以也需要更多的注意些。

最后是只把妇女看作“异性”，因而忘记了她主要的还是自己的一个同类，一个同阶级同信仰同工作的战友。许多男同志专喜欢在女同志身上评头论足，研究她的面貌声调怎样，服饰姿势

如何，恋爱过几回，结婚过几次，她的生平有什么秘闻趣史可供“摆龙门阵”或“广播”，她的一举一动有什么私生活方面的动机，好像女同志生来就再没有其他的意义一样。这种现象是更为普遍了，有些同志简直就认为无关轻重，说是女的对男的也会有这么看的。但是我们的社会既然一向是男性中心的社会，双方所持的态度和所受的影响也就必然要发生很大的差别。老实说，男性对于女性的这种看法正还是轻视和蔑视妇女的一种表现，它不但要加深男女间的隔阂，而且常使妇女处处遭受精神上的压迫，使她们的活动不能自由，有时在特殊的情形下甚至使她们无法立足容身，而引起极严重的结果。

三在恋爱婚姻问题上的不正确态度

由于对妇女没有同志的态度，在恋爱婚姻问题上必然也产生许多错误的观点。这些错误主要可以分为两类，其一是对于恋爱婚姻的不慎重，其二是对于妻子的人格的不尊重。

对于恋爱婚姻的不慎重表现在恋爱婚姻问题上的急性病，“郎才女貌”主义和游戏心理上。有些男同志常用“找爱人”的态度去接近他周围的每一个女同志，动辄就是“一见钟情”，也不管对方是否真正情投意合或能否真正合作到底，只顾“速战速决”，先搭起架子来再说，免得夜长梦多。他们的理由是：“结了婚还怕不能生活在一起吗？”“将来我可以教育她呀！”有些男同志选择爱人时，主要标准就是年青貌美，活泼伶俐，能歌善舞，甚至还要有求到眼睛的面积的，因为不断地“这山望见那山高”，就不断地在骑士的兴感中打滚。再有些男同志干脆就是“阶段恋爱”论者，只要换了个地方，或者只要过了些时候，他们的“逢场作戏”的本能要发作一下，也有个别的份子居然以其喜新厌旧的天才自豪。在某些落后地区，因为妇女卖淫制度造成了两性关系的混乱，这些份子就更成了所谓“打游击”的专家。这几种倾向有时是单独出现，有时是集于一身，其结果有时是造成婚后不睦，不是经常吵嘴打架，便是终于闹成离婚或其他恋爱悲剧

，有时还会中了“美人计”，发生严重的政治问题，而它们的共同的根源却在于没有把恋爱婚姻看做是与一个同志作终身的社会和政治的结合，也就是说对于女性不会有必要的正确的估价。

对于妻子的人格的不尊重更显然是不尊重妇女的必然结果，而且因为夫权一向就是男权的集中表现，所以男子在他所直接统治的小世界里的横暴也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直到今天，还有许多丈夫把妻子看作奴隶，看作泄欲和泄气的工具，奉行着“针要线管，婆姨要汉管”、“打是最好的办法”的格言，不许她们有一点自由。有些丈夫最反对妻子“抛头露面”，出去做外部的工作，越川县某乡有个妇女主任竟因此被她的丈夫打断了腿。有些丈夫认为自己必须成为妻子面前的“英雄”和“导师”，妻子必须无条件地向自己学习，甚至自己走到那里妻子就得跟到那里，不然就得锁在家里，自己爱妻子怎么打扮她就是怎么打扮，爱她怎么说话她就得怎么说话，不然要不是当众挤盾弄眼，就得在私室里大发雷霆。有些丈夫在这些问题上就采取“自由主义”，并且承认女的也可以帮助男的，但实际却同样把妻子看作私有财产和附属物，因为他们所了解的互相帮助就是“男治外，女治内”，所谓妻子，无非就是他们的“内人”或“家眷”。他们认为男同志“工作重”，不善于照顾自己的生活，洗衣洗被缝裤补袜，这些都是“女人的本能”，如果做不了这些，这就是徒唱高调的“先锋主义”了，这就是表明，女性反而不如旧式的贤妻良母对男人能有更多的帮助了。这种只顾自私自利的丈夫，当然很难注意到妻子的内心的苦闷，很难注意到分担和减轻她们所负的家庭生活的烦琐干燥的重担，而帮助她们在工作上，社会上和政治上的发展了。在条件非常顺利的时候，他们也许会把妻子看成一朵“玫瑰花”，让她们在花房中间娇生惯养着，但是一旦遇到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她们和她们的小孩们和一切的尿片屎片们，就立刻变成了讨厌的“大包袱”，在严重的形势下还会有随时随地遭受遗弃的可能。总结起来说，这样的丈夫，实在又是皇帝样地威严，可是神仙样地幸福，又是老公鸡、老公狗样地可耻地不公道，不人道。

四我们的责任

为了在今天反对对妇女的不正确态度，我们的男同志的第一个责任，就是要用真正自我批评的精神来彻底检查和克服任何对妇女的不正确态度的残余，并且决心不在口头而在实际行动中养成尊重妇女的模范革命态度。要承认妇女的独立

人格，承认她们的活动虽在今天也有其重大的和特殊的价值，在将来更有无限发展的前途，要把母亲的工作看作神圣的革命工作之一，把妻子看作长时期和各方面的平等而可贵的合作者。要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妇女问题和妇女运动的理论，要深刻了解今天妇女的悲惨境地和迫切要求，要知道妇女一天不曾真正解放，就是革命一天不曾真正成功，也就是每一个男同志的责任一天不会卸除。

男同志的第二个责任就是要在男子中间进行深刻的宣传和无情的斗争，来反对任何男子继续轻视压迫妇女，反对他们不以同胞的、同志的态度去对待妇女，特别是反对他们打老婆、“打游击”的现象。要在他们中间组织“模范丈夫”运动和尊重妇女运动。今天旧社会的传统势力还是很大的，许多地方男尊女卑、买卖婚姻、早婚、童养媳、溺婴、缠足、蓄妾、卖淫等现象还不会因为革命政权颁布重新的法令而停止，男同志必须努力来宣传和实行革命的新法令，努力来推翻恶劣的旧传统，无论如何决不向它妥协。

男同志的第三个责任就是要努力帮助妇女、妇女干部和妇女运动，拥护妇女的特别利益，提高妇女的社会地位，促进社会公开、实事社会化、和母亲儿童的保护等等。但是种种帮助决不应该成为代替。首先应该动员一切觉悟的妇女“起来担任妇女工作，鼓励她们，使她们对于妇女工作发生兴趣，相信妇女自己的力量，帮助她们切实解决工作中的困难，并用同志的态度耐心地纠正她们的弱点与可能发生的错误”（中共中央关于开展妇女工作的决定）。

同时，我们的女同志也必须了解，对妇女的各种不正确态度乃是一种历史的产物，所以无论如何，决不要因此丧气，或因此与一般男同志对立起来。女同志今天一方面要对于抱有错误态度的男同志在可能范围内进行劝告、批评乃至斗争来帮助他们的自觉，鼓励和促进他们的转变，另一方面，尤其要注意加强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培养独立参加和进行各种社会活动的能力，克服若干妇女缺少自信心、缺少宽大胸怀、对丈夫过份倚赖以至盲从，对妇女运动不愿干的等等短处，使男子更进一步地认识妇女的伟大作用，使妇女运动和整个革命运动更进一步进猛烈地发展。惟有在民族解放的社会解放的事业完成的时候，妇女解放才能够充分实现，妇女地位才能够充分提高，那时一切对妇女的不正确态度，也才会因为失掉物质基础而迅速地归于最后的消灭。